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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突出主题,安排材料 - 和工人同志们谈写作

历史今天:1988年11月15日 巴勒斯坦独立宣言发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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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突出主题,安排材料



  突出主题与安排材料,这两件事是分不开的。干什么要安排材料?就为的是突出主题。

  不管是写什么,小说也好,戏剧也好,咱们得先打定主意——要表现什么一个道理。

  道理不要多,初学写作的顶好是抱定一个道理来说,切勿贪多。贪多必会顾此失彼,越写越乱。

  还拿老张闹脾气那件事来说吧。一个有本事的作家会巧妙地调动材料,照顾到计件工资运动的全面。他会写出工人中的积极分子怎么起带头作用,影响了别人,也写出保守分子的多种多样的顾虑。同时,他也写出领导上怎么布置工作,使运动稳步发展,不急躁冒进。他也会写出干部中间有什么思想情况,领导上如何鼓励积极分子,如何教育落后分子。这样,他把这个运动的全面都照顾到,随时用具体的事情说明许多道理,而这许多道理又能都碰上那个总道理,有力地帮助发挥那个总道理——只有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,国家建设才能迅速发展,工人生活才能不断改善,国家建设的利益和工人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。他可能用这些事儿写出个五幕的大戏,或是十多万字的一部小说。

  可是,我们初学写作的就不易一下子写出那么多的人,那么多的事,那么多的小道理,而后又汇成个大道理。我们顶好抱定一个道理来说,比如只说老张一个人怎么由想不通而想通,怎么由闹情绪变为热烈拥护这件事。这就是咱们这一篇东西的主题——老张在建立计件工资制度中的转变。这个主题的道理就是国家利益和工人利益是一致的。

  规定了主题,咱们就该安排材料了。一个人有一个人安排材料的方法,所以同一主题可能有几个不同的写法。咱们现在只提出几条办法作参考,至于实际上您怎么安排材料,还是由您自己决定;要不然,岂不又犯了按照格式往上填材料的毛病了么?

  咱们应当先介绍老张,他是这篇东西的主人呵。怎么介绍呢?咱们知道他正闹情绪,是不是就大撒巴掌没结没完地写他怎么闹脾气呢?不是!咱们的任务不是专形容老张怎么闹脾气。假若咱们把他形容成摔家伙,打板凳,见着人就瞪眼吵嘴,那还像个可爱的好工人么?他要是任性地无理取闹,他还能转变么?尽管您确是看见过老张大发脾气,您也不必都写上,多写不要紧的事没有好处。写作得知道哪里该使劲,哪里不必多使劲,这就叫艺术的手腕。假若您把老张闹气写得生龙活虎,赶到写他自己作思想斗争的时候可能倒没有声色了。思想斗争不是比闹脾气更重要么?您搬五块砖不会用搬十块的力气吧?作文也是那样。

  该少写的就不多写,换句话说,就是“该收敛的就不铺张”。您看演员们唱戏,不是把力量用在必须叫好的地方吗?

  该把力量留在后边用,别一出来就满头大汗地使劲,还拿唱戏作比方:演员一出来就冒着调唱,恐怕后来就不易唱下去了。

  劲儿要慢慢地使,一步比一步紧,越来越使劲;您要是参加五千米竞走的时候,一放枪就把力量都拿出来,就怕后力不佳,得不了第一。

  关于老张的闹脾气无须多写,有几句就行了。这不过是为介绍出个人物,和他的思想情况;不必多铺张。

  他怎样生气,要根据他的性格来决定。性子暴的和性子温的人,连闹情绪也各有不同。老张是哪路人呢?要先想好,为的是好借着闹情绪就表现出他的性格来。吹胡子瞪眼睛的必是暴性子,低着头生闷气的必是个软性子。我们若一下笔就决定了人物的性格,后面就好布置了。暴性人痛快,说怒就怒,说喜就喜。他的转变过程可能快一些。反之,软性子人嘴中不多说多道,可是心里有数儿,转变就许慢一些。我们要注意这些,以便人物性格的发展和事情的发展相辅而行,近情近理。

  把老张介绍完了,又怎么办呢?我想,您必定知道许多有关于他的事情。那么,就挑选一下吧,看哪个事情最能打动老张,使他转变。您知道的虽多,可不必都写上,请您挑选挑选,用那最有劲儿的事情。写东西得会抄近,不要绕远。您知道十件事,都有关于老张;那么就找一两件最生动有力的用上,别把十件事都拼上。厨师傅的手艺要表现在作一盘糖醋鱼上。他把糖、盐、醋、油都配合得那么好,作出来的鱼又嫩又美,既不太甜,又不太酸,咸淡也正合适,这是本事。他的手艺不表现在拼盘上,本来嘛,都是现成癋味,拼在一块儿,多一样少一样都无所不可,算什么本事呢!知道的多,写的少,您心里就老有底,处处有话可说。知道的少,偏要写的多,必定捉襟见肘。写的少而合适,必定比写的多而不发生作用强的多。

  也许,老张的转变是由于开大会的时候,听了领导上的大报告,受了感动。尽管这是事实,您可别那么写。假若您是写一出戏,您怎好用开大会去解决问题呢?您看,舞台上,大家静坐,一个人讲一个钟头的话,而后老张立起来说,我明白了!这算什么戏呢?这不行!就是写小说,这么办也不行!好家伙,您把大报告都抄上,怎能算是小说呢?您得把大报告里最适于说服老张的道理,借着一件事情,对症下药地教老张知道了,教老张开始动摇一下。然后再找一件具体的事,再动摇他一下。而后,慢慢地他才想明白了。不管是戏,还是小说,您得找矛盾,找冲突。俗话说:不巧不成书。这可不正确。我们应当说:没有矛盾,没有冲突,不能成书。

  可能老张自己就有许多矛盾。他是爱劳动的人,平日干活相当积极。可是,他也许不愿意教一种新制度管束着,以为那是领导上看不起他,不信任他。也许是他自己愿意干,而顾虑小组里的别人的能力差,万一把事情弄砸了,他也受连累。也许他……您须选择哪个是老张的主要的心理矛盾,哪是次要的,好去布置到后来怎么扭转他的思想,用什么具体的事实说服了他。

  他跟别人也有矛盾。这,我们就须选择一两个正面的人物,来批评他,规劝他,感动他。

  这样,利用活的人和具体的事,始终围绕着主题进攻,一步比一步紧,一直攻到高潮,而后解决了问题。咱们的眼睛始终要盯住了主题,安置一个人和一件事都要与主题有关,不扯一句闲盘儿和废话——自然,当您练习多了,有了经验,您是可以放松一点,多安插上一两个小情节,使文章更活泼一些。这可是后话,现在咱们正在学习,顶好是死死地抓紧主题,别耍俏皮。

  照咱们这么说,写个作品可真不容易。您先别怕,练习过几回,您就慢慢地摸着门了。请您记住下边这些意见吧:先搜集材料,越多越好。

  最好的材料是您亲身经历的事情。从别人嘴里听来的,只能作补充材料,别把它放在最要紧的地方。

  有了许多材料,就开始决定主题是什么。

  决定了主题,心里就盘算:该用哪几件事和哪几个人呢?别贪多,两三个人,一两件或两三件事就能写成一篇东西。人物一出来就是一大群,非闹迷了头不可!

  决定了人和事,您再盘算,该先说什么,后说什么。盘算过几次,您心中就大概有个谱儿了——这就是说,当您还没动笔,您已经想好了全篇的布局,从哪儿起,到哪里收。一眼看到底是最保险的办法。假若您还没想好一篇故事中的收尾,就先别动笔写头一句。

  当您盘算的时候,您须认清,要拿人和人的冲突,事和事的矛盾,编成一个故事。您可别这么想:一开头我用《人民日报》的某一篇社论的哪几句话,然后隔不远再用大报告里的哪几句话;然后再教某个人物背一段什么文件。您以为这么处处“有诗为证”就可能使主题突出了,其实不然,咱们不是作“八股”文章。咱们是用活生生的人与生动的事表现出主题,教读者看见这些人这些事不但明白其中的道理,而且受了感动。对了,是教读者受感动;这才是文艺作品的力量。咱们教读者看见老李老王,而且看见他们的生活与思想,教读者喜爱老李而不喜爱老王,教读者佩服老李的所作所为,而批评老王的行为。咱们就是这样用活人活事表现主题,使读者不但明白了一件事,而且从心里愿意随着咱们的意思去拥护什么,反对什么,受到教育。拿李逵来说吧,《水浒传》里并不细细说明他每一举动都有什么革命意义,可是通过他的真杀真砍的行动,咱们看出来他确是农民造反的一位好汉。咱们也须这么写东西。为突出主题,咱们顺着主题思想,像一根线似的,串起人物和事件,使读者看见这些人和事不但明白了主题,而且接受咱们的思想——真好,这说的对!

  还须记住:人物和事情不但须串在一条线上,还得逐步地发展,像一朵花似的今天吐了蕊,明天就开开了,放出香味。因此,我们得把事情排列好,准备下发展的条件。还拿老张来说吧,假若咱们一开头就说,老张是个顽固透顶的家伙。这可就坏了,咱们把门堵死了,没法再发展。反之,咱们一开头就说,老张的个性很强,可是很爱思索事儿。这就好办了,因为他好思索事儿,他就可以转变;因为他个性很强,所以虽能转变,而需要相当长的过程。这么着,咱们可就给他预备下了发展的条件。好吧,咱们就布置吧:先说他闹情绪,而后再说他怎么和老马冲突起来,而后又说他怎么看见老刘爱惜国家财物,在雨地里拣碎麻绳儿,剁成麻刀用,他受了点感动,而后……就这样一层一层地发展,一直到他转变。

  发展要自然,活像那么回事儿。在旧日的戏曲里,往往犯这个毛病——“戏不够,神仙凑”。戏弄不转了,怎么办呢?来个神仙吧。一阵狂风,神仙来了,把被困的英雄救了出去。这不叫戏,而应当叫作变戏法儿。咱们可别变戏法儿!咱们得就着真人真事从新安排,教咱们的故事层层发展,发展得自然,近情近理,可不能无中生有,忽然来一阵狂风!前面交代过的,后面加以发展,千万别在半中腰忽然钻出个新情节来。

  所谓把真人真事从新安排,就是教咱们所写的人,所写的事,比真人真事更突出。比方说,老张是个不坏的人,可是说话有点结巴。我们若是照实描画,也得教他结巴,那就容易招笑,破坏了一个严肃的故事。不必提他结巴。反之,我们形容一个坏主意很多的人,原来的“模特儿”并不结巴,而咱们教他结巴也好,因为他有时候假装结巴,好匀出工夫想坏主意。对于真事也应考虑,我们若是写报道呢,就该绝对照实事去写,不可随便乱写,以假报真;我们若是写小说或剧本呢,就不妨以真事作底,而把它的前后次序和拐弯抹角的地方变动一些,教它更集中,更有劲,更能帮忙突出主题。我们不妨把老张的鼻子安在老李的脸上,也不妨把老李的事放在老张的身上,反正怎么合适,怎么更有劲,就怎么办。我们要知道的多,而写的少,就是为了这个——越知道的多,越便于调动。真人真事不过是材料,我们要把他们和它们调动得更突出有力。我们是在创作,不是给老张老李照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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