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回 梦醒黄粱功名随逝水 心悬知己鲜血溅尘埃(1)
铁镜心定睛一看,却原来在翦长春家中见过的一位御林军军官。那御林军军官恭恭敬敬的递上一张请帖,说道:“翦大人请铁都尉过去,便饭候教。”翦长春是御林军的大统领,正是铁镜心的顶头上司,铁镜心一想,大约是翦长春要和他商量上任的事情,便道:“是请午饭吗?”那军官道:“是的。不过翦大人请铁都尉早些过去。听说还有要事奉商。”铁镜心道:“我知道了,你先回去吧,我换过衣服就来,反正大家是对门,方便得很。”
那军官走后,铁镜心问园丁道:“小公爹还来没有?”那园丁道:“小公爹,一大清早便出去了,如今尚未回来。”铁镜心眉头一皱,心道:“麟弟真是未脱孩子脾气,这样贪玩,一到京都,就像没笼头的野马一般。”沐麟到了京师之后,皇帝为了要笼络沐国公,对他甚为宠爱,曾召过他进宫两次,许多王公大臣也请他去玩,可是沐麟却不欢喜和那些达官贵人应酬,常常一个人跑出去玩,累得铁镜心要经常替他道歉,玉公大臣们当他是个孩子,不便执怪,也就算了。
那园丁答了话后,自去修剪花枝。这花园好大,这时正是凉秋九月,满园黄菊,开得花团锦簇,整个园子,就似披上了黄金甲一般。铁镜心道:“想不到我也有今日之富贵,不必依靠沐国公,自己也可以自立门户了。富贵虽不足喜,但我手握兵符,却可以舒展我胸中抱负!哈,哈,以前张丹枫很看重叶成林,在张丹枫心目之中,似乎叶成林比我还要高明。哈,哈,现在看吧,叶成林顶多不过是个草莽英雄,而我却是掌管御林军的副帅了。以我现在的威名和皇上对我的看重,将来还怕不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吗?”
陡然间他想起今日的地位,实在是出于叶成林夫妇所赐,若非他们一力保护,自己的贡物焉能运到京师?想到这点,铁镜心稍稍气沮。叶成林的影子在眼前一晃即过,于承珠的影子却留在他脑海之中,好像她正用着责备的眼光看着自己。铁镜心忽觉心头一凉,想道:“我若是贪图富贵,只怕要与她离得更远了!”不知怎的,虽然彼此都结了婚,又隔了这么多年,但于承珠的一言一语,铁镜心总还牢记心中,虽然他不一定同意,甚至有时还对于承珠气恼中是他每做一件事,却总会想起于承珠来。于承珠对这件事是怎么样的看法呢?此际他在心中默默说道:“承珠姐姐,但请放心。我虽然有了功名富贵,也不至于随波逐流。我铁镜心,还是以前的铁镜心!”
铁镜心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,刚刚换好衣服,一个家丁忽地进来报道:“有位阳大人求见大人!”铁镜心怔了一怔,问道:“哪一位阳大人?”
家丁禀道:“就是以前曾做过大内总管的那位阳大人。”铁镜心眉头一皱,哼了一声,道:“原来是阳宗海!”他对阳宗海此人一向憎恶,但转念一想,今时不同往日,往日自己只是一介书生,无官无职,对阳宗海不用卖帐;而今却是新登仕路,做的又是御林军副统领之职,御林军中许多旧人,都曾经做过阳宗海的部属;俗语说:宁得罪君子,莫得罪小人。铁镜心思念及此,只好压抑下憎恶的情绪,请阳宗海进来。
阳宗海见了铁镜心,面露诌笑,拱手说道:“恭喜铁大人。”铁镜心还了一礼,道:“阳大人是老前辈,还请阳大人多多赐教。”阳宗海哈哈笑道:“铁大人年轻英俊,文武全才,又有沐国公的冰山之靠,简在帝心,定必禄饺高升,前途似锦。阳某巴结你还来不及呢,岂敢以前辈自居?”铁镜心听得恶心,勉强笑道:“阳大人说笑了。”阳宗海面色一端,忽地郑重说道:“一点不是说笑,阳某确是为了向大人请教来的。”
铁镜心瞻他神情有点古怪,心头一凛,拱手说道:“阳大人有何见教?”阳宗海双眼滴溜溜一转,打量了铁镜心一番,微笑说道:“不知铁大人这几年来练了些什么厉害的武功?”铁镜心心头一气,冷冷说道:“阳大人是来较考我么?”阳宗海笑道:“岂敢,岂敢!这次新君即位,各省都聘请有能人押解贡物进京,只有铁大人所保的云南省贡物得以安全到达,若非武功超群,焉能如此?哈哈,想不到几年不见,铁大人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,真乃可喜可贺!”铁镜心何等聪明,当然听得出他话中含意,原来在铁镜心未是沐国公女婿之前,和阳宗海也曾交过几次手,铁镜心的武功深浅,自是瞒不过他。铁镜心听出他话中有话,心头气极,却是不便发作,只好佯作不知,含混应道:“阳大人过奖了,我本事低微,这次幸未遇险,全仗圣上鸿福所赐。”
阳宗海又打了一个哈哈,说道:“铁大人毋乃太谦,只怕不只是仗圣上的鸿福,还仗着铁大人自己的面子吧?哈哈,铁大人交情广阔,好生令我羡慕呀!”铁镜心面色大变,高声问道:“阳大人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阳宗海道:“铁大人不但与满朝文武俱有交情,而且和劫贡物的贼人也是知己。交情广阔这四个字,我可没有用错吧。”铁镜心怒道:“好呀,你这存心找碴子来了?你纵然含血喷人,我亦何惧?”阳宗海冷冷一笑,马上接口说道:“铁大人此言差矣,事不离实,岂能说我含血喷人?这次劫贡物的首脑人物,正是叛贼张丹枫的徒弟,你和于承珠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?张玉虎将你打败,却又故意将你放走,于承珠后来还给了你一面绿林令旗,这些事该不是无中生有的吧?铁大人,你饱读诗书,想来不至于公然抵赖吧?”
铁镜心面色铁青,端起茶杯,起立说道:“阳宗海,你到万岁跟前告我好了,看我怕不怕你!”阳宗海道:“铁大人,我还有话要说,未想走呢,你何以就要端茶送客?你怕听我的说话么?”铁镜心气得浑身发抖,若非顾着自己的身份,几乎就要破口大骂。只听得阳宗海笑道:“铁大人,你误会我的来意了,我对你是一片好心,此来正是送乌纱来的呀!你不想做更大的官吗?”铁镜心怔了一怔,大出意外,说道:“阳宗海,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?来此胡说八道。”
阳宗海哈哈笑道:“铁大人你对我成见太深,怎见得我是胡说八道,你以为我是丢了官失了势的人,就没办法帮你升官吗?实在对你说,我可以毁掉你的功名,也可以帮你青云直上,荣辱两途,惟你自择!”铁镜心想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,强抑怒气,坐下来说道:“好吧,那你就说来听听?”
阳宗海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热茶,压低声音,悄悄说道:“据我所知,于承珠与张玉虎都到京城来了。他们是这次劫贡物的首脑人物,以他们和你的交情,说不定会来找你,就是不来找你,我也有办法叫你与她会面。嘿、嘿、铁大人,你是绝顶聪明的人,应该怎么做,当然用不着我教你了!”铁镜心听得于承珠到了北京,又惊又喜。阳宗海道:“铁大人,荣辱两途,一言而决,你主意打定了没有?”铁镜心道:“怎么?”阳宗海刚才说的那下半截话,他其实尚未听清楚。阳宗海道:“古人云:大义灭亲。何况于承珠并不是你的亲人。你将她与张玉虎一起擒了,还愁不升官吗?”铁镜心冷笑道:“你原来是这个主意。”阳宗海道:“你舍不得于承珠吗?”铁镜心拍案骂道:“放屈。”阳宗海望他一眼,冷笑说道:“你何必发这佯大的脾气?为了和一个女贼的交情,就甘心毁掉你的锦绣前程。你再想想,你依我的话,彼此都有好处,你可以升官,我可以复职。你若不依我的话,那么对不住,我只有将你出卖!”铁镜心这才知道阳宗海乃是想恢复大内总管的高位,故而想来利用自己。他气往上冲,立即说道:“阳宗海,你请出去,尽管到万岁跟前告我!”阳宗海冷笑道:“你以为我告不动你吗?嘿嘿,你的师父是石惊涛,你壁上的宝剑正是大内之物,你这次勾结贼人,把柄还捏在我的手里,我告到万岁跟前,只怕沐国公也保不了你!”铁镜心拂袖而起,道:“阳宗海,你走不走?你真的要我赶你吗?”
阳宗海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今日一时气怒,考虑容未周详。请你再三思,三日之后,我再来听你的回话。”铁镜心怒道:“你若再来,我定然闭门不纳!”阳宗海笑道:“只怕那时,你还有事要求我呢!你以为只掉了前程便算了吗?好吧,今日暂时说到这儿,你不下令逐客,我也要走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