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回 牢底救人神通来异士 筵前骂敌正气属峨嵋(1)
于承珠正在破口大骂,忽闻得水声淙淙,遍体生寒,上面有人声说道:“阳总管有话吩咐,叫你将宝剑与书信抛上来,否则休怪我们不留情面,先把你淹个半死。”于承珠道:“好,你把地牢打开!”待上面露出天光,于承珠立刻施展“一鹤冲天”之技,同时嗖、嗖、嗖发出三朵金花,那地牢深达十余丈,于承珠不知深浅,纵起丈余,手刚扪着石壁,只听得“轰隆”一声,地牢的铁盖又再关闭,上面的人哈哈笑道:“城隍庙里弄鬼,孔夫门前卖文,哈哈,倒教咱们发了横财!哼,小丫头,你不老实,那只有自讨苦吃!”水声渐来渐大,渐渐淹至膝盖,于承珠气得半死,那小丫鬟直冻得牙关打颤。
于承珠解下一件衣裳,将她搂着,道:“你害怕吗?”那丫鬟眨眨眼睛,道:“本来害怕,和你在一起,就不害怕啦。”于承珠微笑道:“为什么?”那丫鬟道:“因为你是我朝第一个大忠臣的女儿。我想令尊大人当年为了挽救国家,甘受灭门之祸,尚且不惧,咱们挨点饿,受点冷,又算得了什么?”于承珠大为感动,心道:“古语云:死有重于泰山,真是不错。我父亲虽然含冤屈死,但令得天下妇孺也闻风而起,这死也值得了。”
那丫鬟抬起眼睛,道:“于姑娘,我得见你,这一生总算没有白过了。我家小姐对你仰慕得很。”于承珠道:“我对你家少爷小姐也感激得很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丫鬟道:“我叫杜金娥,是大理的白族人,从小就服待沐小姐。”于承珠道:“嗯,你们怎么知道我的来历?”杜金娥道:“是小姐告诉我的。她还知道是你打伤了张大洪和王金镖呢。”于承珠诧道:“她怎么知道?”杜金娥道:“昨日在西山巡逻的兵丁,将他们两个人抬回来,恰好沐公爹不在,大家都出来看热闹,沐小姐认得那王金镖是王将军营里的。问他们为什么受伤,他们不肯说。后来王将军就派人将他们领走了。沐小姐匆匆出去,过了一会儿回来,就要我到旅舍找你。”于承珠道:“他们既没有说,你家小姐又怎知道是我打伤的?”社金娥道:“她认得你的金花暗器。她说天下能发这种暗器的只有两人,不是张大侠的夫人就是你了。”
于承珠疑云大起,心中想道:“沐小姐兰闺弱质,公府千金,怎的这样熟悉武林之事,再说,她又怎么知道我在那间旅舍居住?”恨不得即刻飞出去找着沐小姐将这个闷葫芦打破,但在这深不可测的水牢中,天大的武功,亦是插翼难飞。好在水淹过膝盖之后,就不再上涨了。那丫鬟又冷又饿,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。于承珠一直将她抱着,不让她受水浸,渐渐于承珠也觉饥饿难堪,气力渐感不支,忽地上面亮光一闪,有一包东西“卜”地跌落下来,于承珠急忙接着,上面铁盖关闭,水牢中又是漆黑一片。
于承珠只觉手心温润,原来上面抛下的竟是一大包荷叶饭,饭的香味和荷叶的清香混和,透入鼻观,十分诱人。那丫鬟精神一振,抬起头道:“好香,好香!”于承珠心头一动,想道:“他们不是恫吓说要饿死我吗?怎么又把食物抛下来了?莫非这荷叶饭中下了毒药?”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:“别怕,别怕,你放心食好了。”于承珠吓了一跳,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熟识,但透过石壁,原音已变,怎样也分辨不出。
内功有了火候的人,能够鼓气行远,声音比常人传得远几倍,这也不足为奇。但这地牢密不通风,声音竟然能透壁穿入,这份功夫,却是非同小可!于承珠想道:“此人竟然具有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,若要擒我,那是易如反掌,何须下毒骗我?”那丫鬟馋涎欲滴,呻吟说道:“饿死我啦,饿死我啦。你拿的是什么东西?”
于承珠微微一笑,道:“是荷叶饭。”将荷叶解开,拔下一支银眷插入饭中一试,银簪毫不变色,于承珠放心递给那个丫鬓,那丫鬟也无暇问她这饭是怎么来的?用银簪把饭分成两半,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,但觉这一包极其寻常的荷叶饭,胜似任何海味山珍。
接着又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,水牢中的水本来已浸至腰部,就在她们食饭的时间,水竟然渐渐消退,过了大约半个时辰,露出了牢底的石块,水已完全退去了。于承珠又惊又喜,心中想道:“这是什么用意?送饭的那人究竟是友是敌?”
那丫鬟疲倦之极,靠在于承珠的身上沉沉睡去。于承珠不去惊动她,独自呆呆地想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忽听得上面乒乒乓乓的好像是兵器碰击的声音,声音透入地牢,有如晴天打起的闷雷,转瞬之间,诸声俱寂,忽然露出天光,只见地牢上的铁盖已经开启,于承珠一跃而起,叫道:“金娥姐姐,咱们有救啦。”
那丫鬟揉揉眼睛,跳起来道:“什么?”于承珠道:“你搂着我,不要害怕,我带你上去。”一手抱着丫鬟,一手拔出宝剑,一跃丈许,将剑插入石壁,如是者七八次,穿出牢洞,睁眼一看,两人都吓得呆了。
只见屋子里十几条大汉,个个都似受了巫术似的,有的伸剑作刺击之状,有的弯弓作欲射之状,有的提刀作劈斫之状,诸般怪像,不一而是,最令人害怕的还是他们脸上的神气,眼睛圆鼓鼓地眨也不眨一下,惊惧、痛苦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。于承珠一看,便知道他们是被点了穴道,但看这情形,竟然是在一照面之间,就被完全制伏。刚才那兵器碰击之声,可以料想得到,那是他们一窝蜂地拥上,互相碰撞的。于承珠试着给他们解穴,使了几种手法,毫无效果。
这十几个人,其中纵然没有好手,但在一照面之间,就被人完全点了穴道,来人武功之高,简直难以想象!于承珠心道:“难道是黑白摩诃听到我的响箭,赶来的么?”走出屋子外一看,但见日影西斜,晚霞隐现,四周围静悄悄的没一个人,若是黑白摩诃,断无不留下半句话便走的道理。更有一桩奇怪的是:看那点穴的迹象,并不似什么奇特的手法,和黑白摩诃那一派大不相同,但以于承珠的本事,竟然无法解穴,看来那人的内功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,即算是用极寻常的手法点穴,若非内功的根底可以比得上他的人,便无法冲关解穴,只有等他那一点所凝聚的内力自行消散了。
那丫鬟道:“于姑娘,这里怪骇人的。快走吧!我家小姐见咱们一夜没回,不知多着急呢。”于承珠瞿然一惊,在水牢里原来已度过一个白天,心中虽是疑团莫释,却是没有时间等那些人醒来再问了。
于承珠与那丫鬟巡视一遍,但见处处门户大开,所有的人都被点了穴道,僵立如死,神气骇人,就像屋子里的那些人一样,马厩中还有几匹马,于承珠与那丫鬟各选了一匹马,立刻飞奔入城。
沐家的“黔国公”大府在昆明的小东门外,到得公府,已是掌灯时分,那丫鬟带于承珠从后门溜入,看门的认得她,只道于承珠是她的姐妹,并无拦阻。这丫鬟带领于承珠穿堂入室,到了一间精致的房子外边,停了下来,敲门叫道:“沐小姐,于姑娘来啦!”里面毫无声息,那丫鬟诧道:“咦,小姐到哪儿去了?”过了好久,才有一个丫鬟出来开门,一见面便道:“金娥姐,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?”这个丫鬟名叫银桂,和金娥都是沐燕的贴身丫头。
金娥道:“说来话长,小姐呢?”银桂道:“小姐走啦。”金娥问道:“去哪儿?”银桂道:“黄昏时走出园子的,她神色匆匆,我不敢问。”边说边让于承珠进房来坐,于承珠心急如焚,抬头一望,忽见墙上挂着一张条幅,写的是辛弃疾的一首词:“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。八百里分麾下炙,五十弦翻塞外声。沙场秋点兵,马作的卢飞快,弓如霹雳弦惊。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,可怜白发生。”这首词壮气豪情,是辛弃疾的得意佳作,传诵千古,闺阁之中挂这样的一首词,虽然不很调和,亦不算奇怪,但这首同的笔迹,铁书银钧,龙飞凤舞,却是张丹枫的手迹!于承珠心中大奇,想道:“咦,她怎么求得我师父的法书?”
只听得那银桂说道:“公爹今晚宴客,听说京中来了一个什么总管的大官呢。公爹适才还吩咐小姐,要小姐看管少爷,等席散之后,还有话说的。岂知小姐不声不响地就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