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 骏马嘶风散花惊妙技 神拳却敌飞矢射强仇(3)
黑摩诃道:“我听你师父说,他们要到云南的大理去,你太师祖在大理的点苍山上,今年恰巧是他八十一岁的大寿,你师父趁此时机,一来避祸,二来替他老人家拜寿。”于承珠的太师祖即是玄机逸士,十年前与大对头上官天野化敌为友,一同归隐,这事于承珠亦曾听师父说过,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隐居在点苍山。
黑摩诃又道:“你师父曾等你三日,不见你来,这才出走,他说有一封信留在书房给你。”于承珠回来之后,正因见不着师父心中怅怅,这时听说师父曾等她三日,又有书信给她,心中甜丝丝的,深感师门情重,悔恨自己在路上多耽搁了时日。
白摩诃道:“那些大内卫士给咱们打了一顿,料想短期间内,不敢再到洞庭山来。只是此去云南,万里迢迢,你在路上,可要小心。将来我们也要取道缅甸到云南来见你师父,你见到师父先替我们问候。”黑白摩诃携了小虎子先走,于承珠再入书房,她往日经常在书案前侍候张丹枫写字,知道师父习惯把琐物放在当中的抽屉,打开一看,果然见到里面有两封信,一封信上写着她的名字,另一封写的却是周山民的名字。另外还有一对小小红旗,一面旗上绣着一轮红日,另一面则绣着一弯眉月,于承珠先把给她的信打开来看,只见除了信笺之外,还有一张图画,画中一对中年男女,虽然不似自己师父师母一对璧人,相貌却也不俗。于承珠抽出信笺念道:
“承珠女弟如晤,惊闻令尊噩耗,痛明室之自毁长城,伤丹枫之丧失师友,新亭流涕,焉然未勒,抚膺痛泣者岂徒我二人哉。唯望女弟念世变正殷,河山多难,节哀为国,继承父志,毋负平生。
“太上皇狠心辣手,我所深知,复位之后,必将诛戮功臣,而缇骑所及,此间亦非净土。我固无惧,但女真崛起东北,倭寇扰乱东南,尚应合力同心,共御外敌,我仍一本初衷,不欲与朝廷作对也。因是暂时为避祸之计,远赴滇南,亦趁此时机,与你太师祖拜寿。我知你必将随来,但目前另有大事,须你代办。所留日月双旗,你当随身密藏,作为信物,见字后即携带同函件,往北疾驰,若逢画中男女,即金刀小寨主周山民夫妇也。”
于承珠读完信后,心中虽是悲痛,但得聆师训,心头纷乱却已稍稍解开。随即策马下山,她也曾听师父谈过金刀寨主周杰的故事,心中想道:“周杰年老,听说大小事务,都已交与他的儿子,周山民夫妇怎么敢冒险入关,我的师父又怎么知道?”但她素知师父神机妙算,料事如神,虽然不明其中原故,仍是按照师父嘱托,快马疾驰。
于承珠策马下山,来到湖边,但见浩瀚波光,却无帆影,正在踌躇,忽见柳阴深处,荡出一叶渔舟,舟上渔翁含笑说道:“于姑娘,你要到无锡去吗?我是山腰枇杷林子里住的薛老三呵,你还认得我吗?”西洞庭山上,通共不过数百人家,于承珠在山上住了八年,对山上居民,虽然未必叫得出名字,大半都能认得,薛老三一说,她立即记了起来,有点难为情地笑道:“刚才我上山时,你不是也正上山吗?我换了这身男孩子的衣裳,亏你也认得出,你倒胆大呵,他们都躲起来了。”薛老三道:“我知道你定要渡江,特别来送你一程。姑娘,咱们上船再说。”
薛老三把白马牵到船上,竹篙一撑,小舟如箭离岸,他叹了口气说道:“幸亏你们打败了那些家伙,要不然我们哪敢出来。张大侠真是好人,他临走时早已料到有一场祸事,叫我们躲起来暂避风头的,嗯,他去了哪里,不知几时才能回来?”扁舟一叶,不减风帆,于承珠回头一望,后面山峰隐约,洞庭山庄也望不见了,她在这里住了八年,早已把洞庭山庄当成了她的家,想起自己也不知何时方能回来,不觉一阵心酸,漫应道:“嗯,我师父去的地方远着呢,但他最爱这儿,我瞧他过不了几年,迟早总要回来的。”
薛老三唠唠叨叨地和她道说张丹枫初来这里住时的种种情事,不知不觉已到湖心,太湖七十二峰,倒有过半数的山峰留在后面了。于承珠不住回头遥望,洞庭山上,白云深处,仿佛还见她的师父白衣羽扇,徜徉其间,骤然间,她脑海中忽然泛起毕擎天那粗豪的样貌,只一出现便立刻给她师父的影子压下去了,她心中想到:“若拿毕擎天来比我师父,真如蛮牛之比凤凰。”其实毕擎天也没有如是之糟,他温文尔雅之处,自然是不能与张丹枫相提并论,但那股豪气,却也并不见得输于张丹枫。西方的心理学家分析,女孩子总是爱慕自己最亲近最崇拜的人,在她情窦初开的朦胧意识中,她第一个情人的幻影,常常就是按照她的父亲或者她的先生的影子描画的。这话未必全对,但在于承珠却正是这样。
到了无锡上岸,于承珠谢过薛老三,独自乘马北行,照夜狮子马脚程迅疾,她怕错过了要找的人,不住地勒紧马缰,不许它跑得太快,第一天还没什么,第二天却可觉得有点异样,时不时见有三山五岳各种各样的可疑人物在驿道上奔驰,黄昏时分,她正想放马疾行,赶到前面的一个小镇投宿,忽见两骑马擦身而过,一匹马上骑的是个满面胡须的汉子,另一匹马的骑客奇怪之极,竟然是个乞丐。
那叫化子鹑衣百结,却骑着一匹枣红大马,马上锦垫雕鞍,已显得不伦不类,这时忽地回头,龇牙露齿地冲着于承珠笑道:“于相公……于姑娘,咱们的大龙头想念你可想念得紧呢,好呵,你也来了,我替大龙头向你请安。”他身子一转,半边屁股侧坐马背,双手捧着打狗棒,唱了个喏,就像官场中的小官见大官之时,高捧名刺,通名谒见一般,样子甚是滑稽。于承珠一看,原来这叫化子正是小金龙武振东家中见过的那个毕愿穷。于承珠又羞又气,玉手一扬,一朵金花破空掷出,斥道:“谁要你这肮脏化子请安!”金花打在棒的正中,只听得“铮”的一声,打狗棒脱手飞出,毕愿穷在马背上一跃,打狗棒落下,恰恰给他接着,只见他在半空中一个筋斗,倒翻下来,又端端正正地落在马背上,歪着头嚷道:“自古云礼多人不怪,你架子再大,也不该伸手打我这个笑面人,呀,呀,你这个姑奶奶真难侍候!”横棒在马背上一敲,那匹马立刻泼喇喇地向前疾跑。
于承珠大怒,依她性子本想飞马追上,再打他两朵金花,但又怕他胡说乱嚷,揭破自己的庐山真貌。路上人来人往,若给人听到一个叫化子叫自己做“姑奶奶”,这可多难为情。于承珠虽然任性,如此一想,却是有所顾忌,反而勒紧了马,不敢与毕愿穷同行。
走了一阵,小镇已然在望,忽听得背后马铃疾响,又一匹马飞奔而来,擦身而过,这人赶路甚急,不住地挥动马鞭,作势赶马,冲过于承珠身边时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噼啪一鞭,竟然误打到于承珠的马身,于承珠这匹照夜狮子马生来未曾受过主人鞭打,蓦然中了一鞭,发了性子,扬起前蹄便踢,那乘骑客是个胖和尚,在马背上一个转身,举手一拦一按,竟然把照夜狮子马拦着,按得它倒退几步。
于承珠吃了一惊,须知照夜狮子马非同凡马,这一踢之力足有五六百斤,那胖和尚能按得它倒退,这一按之力,没有千斤,也有八百。于承珠不暇思索,扬手又是一朵金花,那胖和尚的坐骑已跑出十余丈,听得后面暗器嘶风之声,马鞭一圈,竟将金朵卷住,扬鞭一甩,回头赔礼道:“洒家赶路心急,误鞭宝马,请小哥多多恕罪。”于承珠本想和他大打一场,见他笑面赔礼。又想自己身有要事,不愿无谓缠斗,只得作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