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回 紫竹林中高人试双剑 太师府内侠士醉香闺(5)
也先身旁坐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僧人,斟了满满了一杯酒,忽道:“我先敬张公子一杯。”双指勾着酒杯,轻轻一旋,那酒杯滴溜溜地转个不停,杯中酒波浪起伏,却是丝毫不溢。张丹枫一看这僧人敬酒的手法甚是怪异,酒杯来势甚急,竟似给他的指力推到自己的面前。张丹枫微微一笑,道:“未领教大师法号。”掌心一摊,接着杯底,肌肉内陷,将那股劲力化于无形,手掌一沉,双指上勾,将酒杯接了过来,一饮而尽。那僧人面上微微变色,张丹枫也有几分惊诧,僧人露的这手,不知者看来如变戏法,其实却是一种深湛的内功,酒杯给他的内力所迫,来势急劲,但酒既不溢,杯亦不裂,力度必须用得巧妙之极。张丹枫若非习了《玄功要诀》,接杯之时,纵不受伤,酒亦必定泼溅了。当下心中想道:“这僧人的本事又比适才那武士高了一筹,那武士本事虽高,我还可制服得住,这僧人若与我对敌,胜负却难以意料。也先不知从哪里又延揽了这些异人。”
也先道:“我给贤侄介绍,这位是西藏红教的青谷法师。”又指着先前那武士道:“这位是吐谷浑的勇士麻翼赞。”张丹枫与两人分别干了一杯,也先道:“我以为贤侄这次远游,乐而忘返了。到过许多地方吧?”张丹枫笑道:“我这次从塞北直到江南,中华物产丰饶,人物俊秀,真乃花花世界,锦绣江山。可惜太师只到北京城外便折回来。”也先面色一变,道:“中原之地,他日我定要一去以开眼界,到时还请贤侄导路。”张丹枫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昨夜我梦中也曾再过中原,可惜梦亦不长,一下就醒。”
张丹枫词锋锐利,冷嘲热讽,咄咄逼人。也先沉住了气,哈哈一笑,举杯一饮而尽,道:“贤侄更会说话了。我年老词拙,想什么就说什么,贤侄请勿介意。”张丹枫道:“请太师指教。”也先道:“贤侄这次归来,想还未见着令尊。我先替贤侄接风,想令尊不致见怪。”张丹枫道:“我替家父多谢太师的好意。”也先怔了一怔,道:“多谢什么?”张丹枫道:“家父长年忙碌,这次太师恩典,得以摆脱俗务,在家中静养,实是求之不得,岂可不谢?”也先听了,忽然哈哈大笑。
张丹枫道:“是否小侄失言,惹太师见笑?”也先道:“贤侄不是失言,却是故意矫情掩饰。俗语云:知子莫若父,知父亦当是莫若子。老夫固然想到中华,令尊又何尝不想重回故土,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,令尊能不能回去,那就要全看贤侄你了。”张丹枫道:“请太师明言。”也先说道:“我这次兵抵北京,却功亏一篑,蛮子于谦的顽抗,固然出我意外,内部的掣时,亦是迫令我退兵的原因。贤侄是自己人,我不妨对你一说。”张丹枫道:“家父岂敢掣时太师?”也先笑道:“我不是说你的父亲,我是说阿剌知院。阿剌在西部拥兵自重,不听号令,贤侄想还不知?”张丹枫道:“我刚刚回来,是不知道。”也先道:“目下瓦剌三分,国君庸弱,不能担当国运。若要称雄塞外,饮马长江,只有我和阿剌可以做到了。”张丹枫冷冷一笑,只听得也先又说道:“阿剌躁猛无谋,非是我敢自豪,套你们汉人的话说,实是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!老夫不才,胆敢自比曹操。”张丹枫道:“谁是刘备?”也先笑道:“君家父子,便是刘备。令尊文武全才,久握权柄,深知瓦剌国情,若与我联合,不难将阿剌剪除,然后再挥兵南下,当可遂令尊饮马长江、重回故里之愿。”张丹枫听了怒气上升,却强自忍着,只听得也先又道:“五日之前,我曾有密函,与令尊商议,只是令尊至今尚未答复。世兄是明白人,是以想请世兄回家之后,替老夫一劝令尊。”
说话至此,张丹枫已了然于心,原来也先想与父亲联合,“讨伐”阿剌,剪除了政敌之后,然后再篡位称王,想是也先见父亲尚未答复,所以将他软禁起来。心中暗自盘算:目下兵权操在也先手中,父亲的性命,亦在也先掌上。若逞一时之气,将他斥责,后果堪虑。而且此事牵涉中国的国运,看今日形势,阿剌也不是也先的敌手,他就是不联合父亲,也可以篡位称王,他之所以要求父亲相助,不过是为了更可以称操胜券罢了。当今上策,应该是用缓兵之计,待于谦重建新军之后,即算也先统一瓦剌,那也不足为惧了。
只是此时此际,也先等着回答,实是难以拖延。也先又逼问了一句道: “咱们屡代世交,无话不可相谈。贤侄意下如何?敢请明以告我。”张丹枫忽地哈哈一笑,道:“皓月当空,美酒盈樽,谈军国大事,岂不太煞风景么?先饮三杯,太师,敬你三杯,来呀,干呀!”也先怔了一怔,心中不悦,可是为了礼貌,不得不与他干杯。干了三杯之后,也先正想说话,忽闻得环佩叮当,珠帘揭处,一个美貌的少女走了出来。这少女正是也先的女儿脱不花。
只听得脱不花娇声笑道:“嗯,张大哥,果然是你,我还道爹爹是骗我呢!”原来在土木堡之夜,也先知道了女儿的心事之后,曾答应替她找回张丹枫,为她主婚,可是不久就在北京兵败归国,脱不花只道今生永不能与张丹枫再遇了。她父亲对她说今晚有她渴欲一见的人前来赴宴,她还以为是她父亲故意将她戏弄。
也先本来吩咐她待酒席将终之时再出来,她迫不及待,酒未三巡,已先自走出。张丹枫一见,正合心意,立刻上前,施了一礼,道:“今日幸得再见,先敬你三杯!”脱不花眉开眼笑,与张丹枫各将三大杯酒一饮而尽,张丹枫不待也先说话,又说道:“在土木堡之时,蒙你款待,再敬你三杯!”脱不花娇笑道:“你也得陪我喝呀。”张丹枫道:“这个当然!”不待相劝,便端起酒杯,将三大杯烈酒,一一倾入口中,有如鲸吞牛饮。也先眉头一皱,道:“女儿,你乱饮一气,莫要醉了,叫大哥笑你失礼。”这话明说女儿,实是暗说张丹枫,脱不花不明其意,笑道:“区区几杯酒我哪会醉,难得张兄弟这样好意——”也先眉头又是一皱,脱不花笑道:“好罗嗦的爹爹,算我怕了你,我不喝便是。张兄弟,我还敬你三杯!”张丹枫不待她斟酒,立道:“好极啦,好极啦,我全领了!”自己斟酒,又喝了满满的三杯。脱不花更是欢喜忘形,大笑道:“张兄弟果是快人,我说,你还该再喝三杯,你在土木堡不辞而行,该不该罚?”张丹枫道:“呀,该罚,该罚!”抢过酒壶,自斟自饮,又喝了满满的三杯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