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 奸宦弄权沉冤谁与雪 擂台争胜侠士暗飞针(2)
云蕾又惊又恼,却是挣扎不得,忽觉那人在自己背上拍了一下,随即把自己轻轻放在地上。云蕾顿觉气血流通,四肢活动,正想发作,抬头一看,只见把自己挟来的人,竟是昨日所见用大力金刚手将澹台灭明打伤的那个怪老头儿!
云蕾骂声已到口边又吞了回去,那怪老头儿将青冥宝剑捏在手中反复把玩,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,盯着云蕾,蓦地发声问道:“你的师父是不是川北小寒山的飞天龙女叶盈盈?”云蕾道:“正是。”那怪老头儿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已有十余年没见她了,见剑如见人,她既肯将青冥宝剑付托与你,想来你师祖要她做的两件事情都做好了。”十二年前,飞天龙女犯了与谢天华私相授受剑法之罪,被玄机逸士罚她在小寒山面壁十五年,并限她在十五年间做好两件事情:一件是要练成两种最难练的武艺;一件是要调教出一个精通“百变玄机剑法”的徒弟,此事云蕾曾听师父说过。此时听这怪老头儿提起,对他的身份再无疑惑,急忙叩头请安,问道:“你老可是金刚手董大师伯么?”
那怪老头儿正是大力金刚手董岳,闻言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这女娃儿也聪明得紧,昨日我在张风府家中见你背着这把宝剑,已在留神,只因见你女扮男装,不敢相认。果然你是我的师侄。你可知道我为何不许你动手么?”云蕾茫然问道:“什么?”心想:“我可并没有想与谁动手呀。”董岳道:“你刚才不是想跳出去刺杀那个张丹枫么?你若杀他,你就错了。”云蕾给他误会,哭笑不得,却将错就错问道:“怎么错了?”董岳说道:“那张丹枫虽是张宗周之子,但听其言而观其行,却是赤心为国之人。我昨日与澹台灭明恶斗之后,晚上曾到蒙古番王所住的礼客栈去探听,正听得张丹枫与澹台灭明说话。原来他们二人正在商量一件机密大事,这事你不必知道,总之是对中国有利的便是了。因此我本来想再打澹台灭明一掌的,也饶了他了。”云蕾心中暗笑:“此事我早已知了。”董岳续道:“试想你若杀他,岂不是铸成大错。再说你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对手,唔,你还没有见他露过本领吧?”云蕾道:“曾见过一鳞半爪。”董岳皱眉道:“唔,那就更不该了。武林侠士不该徒逞血气之勇,应该量力而为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云蕾说道:“我叫云蕾。”董岳“啊呀”一声,说道: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,原来你就是云重的妹妹,这真是太妙了!唔,怪不得你明知不敌也要刺杀张丹枫了。”
云蕾哭笑不得,董岳又道:“昨晚我听得张丹枫说今晚要来会于谦,故此我也跟来,但路上另有点小事阻搁了一下,到了于家,他正走出,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?你听到吗?”云蕾无心细说,道:“我也听不清楚,只听得什么瓦剌啊,中国啊,要弄得瓦剌内讧啊等等,罗里罗唆,记不得那么多了。”董岳道:“唔,那就是了。听说云重也在此地,你们兄妹见过面了么?”
云蕾黯然说道:“哥哥已被调进宫中当侍卫了。”董岳叹了口气道:“这孩子志向不差,但他以为先要在朝廷图个出身,然后才能为祖父报仇,为国家雪耻,这想法却错了。”云蕾道:“权臣当道,李广无功,大师伯说的是。”这两句是董岳写给金刀周健信中的说话。董岳道:“嗯,那封信你也看过了。可惜重儿就不明白这个道理。这么说来,我们是难以见到他了?”云蕾道:“半月之后,或有机会。”将张风府的推侧告诉董岳。董岳道:“我此次突然回来,乃是为了一件紧急之事,要见你的师祖,所以连慕名已久的金刀周健也无暇拜访。这次经过京师,顺便探听一下重儿的消息,也不能久留的。你见到哥哥时,可将我的说话转告于他。”云蕾点头答应。董岳又道:“你们要报张家的世仇,按武林惯例,此事我不能管。但张丹枫乃是我辈中人,而且上代之仇亦与他无关,若能化解就化解了吧。不过你哥哥乃是长子,报仇之事,你该听他的意思。我的话你只须告诉他,让他考虑。”武林中的惯例,凡涉及父母祖先之仇的,即师父尊长亦只能劝解,不能用命令去阻止不报,是以董岳有这番说话。
董岳又道:“至于那张宗周是好是坏,我尚未知。天华三弟困在胡宫,他的确实消息,亦不知道。我这次去见你的师祖,想请他提前放你师父下山。”云蕾说道:“二师伯此时怕已到了小寒山了。”将潮音和尚的讯息约略说了一下。董岳笑道:“好,好!我们四个同门,看来又要在胡边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了。只怕将来你的师祖亦要被牵动下山。”玄机逸士闭门封剑已三十余年,云蕾还没有见过他,心道:“若要牵动他老人家下山,这一定是极为难极棘手之事。”长辈之事,不敢多问。董岳一看天色,道:“已快四更啦,明早我便要离京,你住在哪儿,我不送你回去啦。”云蕾道:“我住在客店,大师伯你请便,我也不送你啦!”他们这时身在郊外,立足之处,旁边有个水潭,月光照下来,水光闪耀,潭中照出二人的影子。董岳忽然叹了口气,说道:“在冰天雪地里消磨了十余载光阴,连头发也斑白啦!咳,时间过得真快,想当年与你师父分手之时,你师父还像你如今一样。”云蕾心中一动,想起师父与三师伯的情孽牵连,对大师伯的说话,似解不解。抬头看时,大师伯已去得远了。
云蕾一个转身,不回客店,又向于谦家中奔去,到达之时,听得刚刚敲了四更,只见于谦的书房,灯火犹自明亮。云蕾奇道:“咦,他还没有睡觉!”悄悄走到房前,轻轻敲了几下,于谦把房门打开,含笑说道:“云姑娘,你请进来,我等你已经等得久了!”云蕾女扮男装,一路上无人识破,见于谦一见面便称她“姑娘”,不禁怔着。于谦微微笑道:“张丹枫早已把你的事情、你的相貌都告诉我啦,你到现在才来见我么?”
云雷看他亲切的笑容,就如同自己的亲人长辈一样,不禁泪如雨下,拜倒地上。于谦俯身将她扶起,说道:“我点翰林那年,是你爷爷做的主考,不嫌有僭的话,我可要叫你一声侄女。”云蕾听他提起爷爷,更是伤心,抽噎说道:“我爷爷是怎样死的?当真是皇上御旨赐死的么?伯伯你可知道内情?”
于谦叫云蕾坐下,给她倒了一杯热茶,道:“你且揩干眼泪,听我细说。”云蕾试泪聆听。于谦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爷爷遇难那年,我已做到兵部侍郎,听得雁门关外传来你爷爷的噩耗,文武百官,无不惊奇悲愤,大家都说你爷爷羁留异国,在冰天雪地里牧马二十年,始终坚贞不屈,真是节比苏武,请皇上昭雪,更正罪名,另加封赠。皇上看了奏本,竟然说道:‘云靖死了吗,朕也不知道呀,待朕回去问问,你的奏本且先搁下吧。’说罢就下令退朝,大臣刘得新忍耐不住,挺身而出,追入御书房问道:‘那么赐死云靖的诏书,不是圣上写的吗?’皇上支支吾吾,司礼太监王振闻讯赶来,说道:‘皇上,你自己写的诏书也忘记了吗?’皇上忙道:‘啊,是、是、是朕写的诏书。他是什么罪赐死的,让朕想想。’王振在旁说道:‘他身为使臣,腼颜事仇,是以赐死。’皇上道:‘对,对!是为了这个罪名赐死的!’刘得新大骂王振道:‘明明是你这厮假传圣旨,害死忠良,却将恶名推给皇上,叫皇上失尽人心!’王振老羞成怒,立刻发作,将刘得新捕下天牢,捏了一个罪名,要把他处死。满朝文武不服,交章弹劾,后来刘得新才得免一死,削职为民。那个替你爷爷伸冤的御史,也被流放海南,不久就给王振害死了。其他出头弹劾的人,各各受贬,我那时也给贬到江西去做巡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