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回 西湖风波(2)
穷秀才道:“他有他的高论,我有我的低论,我为什么一定要服他!”
“史大人”变了面色,那少年却笑道:“听说江南词风最盛,卖唱的多唱一些,著名词人所填的词,果然不错,可惜我刚才只听了半阕,唱得也不怎么好。”那条画船已去得远了,但楼下却正有一个手拉三弦的老者和一个少女经过,看来像是祖孙。
“史大人”忙道:“公子若有雅兴,就叫她上来唱唱吧。这姑娘长得颇为秀丽,想必也会唱得不错。”那少年点了点头。“好,就叫她过来唱个曲子给我听。”檀羽冲听了他的说话,更为诧异,原来他说的是江南流行的官话,但却是北方的口音,而且还好像是金京人士的口音。
那老者携了孙女过来,打了个手势道:“公子点什么曲子。”
那少年道:“随你们的便,只要好听就行。”
那老者道:“公子,我们给你弹唱一曲柳永的望海潮如何?”
那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,愣了一愣,说道:“你说是柳,柳永的那首新词?”
那老者陪笑说道:“是。公子,你若是不合意的话——”那公子不待他把话说完,便即说道:“柳永的词,好,很好!就这一首吧,你弹。”
柳永的词当时最为流行,名闻中外,有个西夏官员出使宋国回来言道:“凡有井水处,皆能歌柳词。”可知他的词流传之广。“即使他是金人,知道有个柳永,也不稀奇。”檀羽冲暗自想道。
那老者抚起三弦,小姑娘便即唱出柳永那首《望海潮》!
东南形胜,江吴都会,钱塘自古繁华。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。云树绕堤沙。怒涛卷霜雪,天堑无涯。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竞豪奢。
重湖叠巘清嘉,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羌管弄晴,菱歌泛夜,嬉嬉钓叟莲娃。千骑拥高牙。乘醉听箫鼓,吟赏烟霞。异日图将好景,归去凤池夸。
那公子闭目轻打节拍,如有所思。小姑娘唱完了那首词,他还没有张开眼睛。
老者咳了一声,说道:“献拙了,不知可中公子之听?”
那公子如梦初醒,方知鼓掌赞道:“好,好!三秋桂子,千里荷花,把江南的美景、繁华,都写得淋漓尽致,怪不得,怪不得——”
小姑娘道:“怪不得什么?”
那公子想了一想,说道:“怪不得人人尽说江南好了。”
“人人尽说江南好”是韦庄《菩萨蛮》词中的一句,他用一句出名的词句来作答复,可知他也是读过不少诗词的。
但听他语气,看他神情,那老者和檀羽冲都可以猜得到,他原来想说的“下文”必定不是这样。
那老者道:“这首词是天下闻名的,说起来还有一个和它有关的故事呢。”
那公子道:“是吗?说来听听。”
那老者道:“听说柳永这首《望海潮》传到金国,金国的皇帝读了大为赞赏,因而也写了一首诗,表达他对江南的山川秀美、人物风流的倾慕。金国的皇帝居然会写汉诗,你想不到吧?”
那公子道:“这首诗你还记得吗?”
那老者道:“我是听人说的。大概这首诗写得不怎么高明,所以并没传抄。”
公子吟吟笑道:“你这可真是道听途说了!”
老者道:“哦,根本没有这回事吗?”
公子道:“有是有的。不过几乎都给你说错了。第一,金主写的这首诗,是因柳永的词而激发起他的雄心壮志的,是自述抱负之作。说他响往江南的秀丽山川,还勉强可以,什么仰慕江南的人物风流等等,那就简直是胡说一通了。第二,他这首诗可称绝妙好诗,李白杜甫恐怕都比不上他,怎能说他写得不高明?”
那小姑娘道:“真的吗?我可不能相信!”
那少年道:“这首诗我倒还记得,你不信,我念给你听。”念道:
混一车书四海同,江南岂有别疆封。
提兵百万西湖上,立马吴山第一峰!
原来正如檀羽冲所料,这个贵公子模样的少年,不但是金国的贵族。他刚才想说的“下文”其实就是这个故事,只因怕给别人起疑,故而没说出来的。但现在那老者先提起此事,对金国的皇帝又颇有“不敬”的话语,他就忍不住要说了。
他等待那老者的赞好,(他是出钱点唱的大爷,老者稍为懂得世故的话,一听他念完这首诗,就该赞好的。)不料老者竟一言不发。
那小姑娘却忽地说道:“我不懂什么诗词歌赋,也不知道谁是李白杜甫,但依我看来,这首诗只是混账说话!”
老者唱道:“小丫头,别乱说话!”
那少年变了面色,但一想自己是在宋国,倒也不便发作。只能冷冷说道:“别拦阻她,我倒想听她的高见。”
那小姑娘道:“金国的贼皇帝想来西湖耀武扬威,叫他来世也别想,他要是敢来欺侮咱们大宋的话,别说立马吴山,未过长江,恐怕他已是要葬身鱼腹了。”
那少年哼了一声,小姑娘:“我说得不对吗?”那少年不敢暴露身份,当然也就不敢说这小姑娘长大宋的志气,灭金国的威风乃是不对。但这口气咽不下,他看那小姑娘一眼,恶念陡生,斟了一杯酒,说道:“瞧不出你小小年纪,倒也知爱国,赏你一杯酒喝。”
他把酒杯递给那小姑娘,暗中已是运上内力,只要那小姑娘一接,就要受内伤,但这内伤是过后方始发作的。
小姑娘道:“我不会喝酒。”少年道:“喝一杯不碍事的,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!”手臂一振,酒杯已是贴近那小姑娘的脸孔了。看来那小姑娘仍然不肯喝的话,他就要强行灌酒。
老者一看不妙,忙道:“她真的一杯酒都不能喝的,我替她喝!”
“当啷”一声,酒杯掉落地上,碎成片片。
那老者接连退了三步,恍似风中之烛,摇摇欲坠。
檀羽冲再也忍耐不住,抢先上去喝道:“住手!”
少年哼了一声道:“你想怎样?”
檀羽冲道:“没什么,只是想请公子别再难为这位小姑娘。”
那少年道:“你是他的什么人?”
檀羽冲道:“素不相识,我只不过是个过路的客人。”
那少年道:“你也敢爱多管闲事了!”突然就向檀羽冲发出一掌。这一掌是在十步距离之外发出,但这劈空掌力,已是把檀羽冲那张桌子震动起来,酒杯和饭碗碰撞乒乒乓乓响个不停。
檀羽冲只当不知,合掌一揖,说道:“公子若嫌我多事,我在这厢陪礼了。不过,这位小姑娘,我仍是希望公子你别要将她难为。”
他轻描淡写的一揖,丝毫不带风声,表面看来,比那少年的劈空掌差得远了。但他这一揖的内力却是有如暗流汹涌,不但把劈空掌力抵消,而且反震回去,掌力激动,发出更强的劲风,不过这股劲风是反卷回去的。
那少年双掌在胸前一挡,但上衣还是给风吹得飘扬,露出了他贴身的背心。背心上绣有一条金龙在海中鼓浪,空中却有一头大鹏,作势扑向这条金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