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 官衙赏花(6)
完颜鉴和哈必图回到了天香亭来,笑道:“这个兰姑倒是有点本事的,只可惜面貌太丑。哈大人,我以为你只喜欢美女,想不到你对她倒也似乎颇有兴趣。”
哈必图竟然一本正经的说道:“不错,我对她是颇有兴趣。对啦,你说她是难民,她是怎样遇难的?你和她又是怎样碰上的?”完颜鉴道:“就是那年我从大散关班师回来,在路上碰上的。据她说他的全家都已被宋兵所杀,内子见她可怜,就收留她了。”
哈必图道:“她没有孩子的吗?”完颜鉴道:“我说漏了一点,她全家遇害,是指她的父母和公婆丈夫等人通通被宋兵所杀,她的孩子倒还没有遇难。”
哈必图道:“她的孩子有几岁了。”
完颜鉴暗暗奇怪:“为什么哈必图问得这样仔细?难道他是怀疑兰姑来历不明?”
他小心翼翼地答道:“她有两个孩子,一个十二岁,一个三岁。”
哈必图听说兰姑有孩子之时,本来又已起了几分疑,但一听得她有两个孩子,这几分疑心又消除了。他暗自思量:“三年前那娘儿只有一个孩子,即使她是夫死再嫁,也不可能就生出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来。”他本来不是粗心的人,但在这件事情上,却未够细心推敲了。他一时间可没想到,这个三岁大的孩子可能是遗腹子。
不过他的粗心也并非没有原因的,因为他所怀疑的那个“娘儿”,三年前还曾经是打过虎的女英雄,哈必图就是在她打过老虎的那天晚上,到过她的家里的。
虽然哈必图没见过她打虎的身手,但试想一个在当天还能够打老虎的女人,如何会给别人看出她是孕妇?因此在哈必图的印象中,他见过的那个“娘儿”是怎样也不可能和一个孕妇联想起来的。
他去了疑心,随口笑问:“她的孩子长得没她这样丑吧?”
完颜鉴笑道:“说也奇怪,乌鸦也会养出凤凰来呢。她的孩子非但不丑,而且比一般孩子还要俊美得多,尤其是她那个三岁大的女孩,内人喜欢得不得了,简直想要收她做干女儿。”
哪知哈必图对女孩子不感兴趣,对男孩子却感兴趣,他很留神地听完颜鉴说话,听罢,若有所思,忽地说道:“兰姑那个十二岁大的男孩子我倒想见他一见。”
完颜鉴有点为难神色,说道:“这孩子很野,我也不常见到他,但听说他是很喜欢到山上跑的。我叫人去找他就是,但恐怕一时间未必找得着他。”
哈必图只是略起疑心而已,并非一定要见那孩子不可的,于是说道:“也不用这样着忙,反正我还要过两天才走。明天你再叫那孩子来见我吧。今天咱们先谈正事。”
兰姑躲在那座假山后面,偷听他们说话,一面听一面捏着冷汗,越听越是吃惊。
本来天香亭和她藏身之处距离甚远,换了别一个人,甚至即使是学过武功的人,也不能听见天香亭这边的谈话。
但她却听得一字不漏,因为她是自小就在盘龙山长大的!她的丈夫是猎人,她也常常跟丈夫去打猎的。在山上长大的人听觉已是要比普通人敏锐的了,何况是以打猎为生的人?猎人必须具备的本事之一,就是能够在很远的地方听得见野兽走路的声音。他们伏地听声的本领是比江湖人物更高的。
她一面听一面手里捏着一把冷汗,直到听见了哈必图说明天才要找她的孩子,她才松了口气,稍稍放了点心。
但想起孩子,她却不禁心头苦笑了。
她的容貌并不是生成这样丑陋的,她是为了避难,不能不自己毁容的。
她想起那天早上,她的孩子醒来,第一次看见母亲变得这样丑陋的时候,是如何吓得哭了起来!
“好在我变成这个样子,否则一定逃不过哈必图的眼睛!”
“冲儿哭那一场也是值得的,他总算学会一个忍字了。若不是他学会一个忍字,三年前那场灾难我们就避不过。”
原来这个兰姑不是别人,她正是哈必图所要缉拿的张雪波,身份是岳飞的外孙女儿的张雪波。
三年前那场“因祸得福”的奇遇在她心头重新浮现。
天地茫茫,她和孩子不知应该走到哪里去觅容身之地。
她想回到宋国去,宋国对她来说虽然比金国更加陌生,但总是她的故国。她的父母和亲人是埋在宋国的土地上的。
不料未到大散关,已经碰上完颜鉴从大散关撤回来的兵马了。
金兵包围她们母子,有的说她是宋人的奸细,要把她打死;有的见她长得壮健,要她做随军的民伕。好在她已经毁容,否则恐怕还要受更大的侮辱。
忽然有一顶轿子停在她的面前,一个贵妇人揭开轿帘,念了一声“阿弥陀佛”,说道:“这个难妇如此可怜,你们还欺侮她!”
这个贵妇人是完颜鉴的妻子。
出乎她的意料之外,这位将军夫人心地倒很仁慈,而且和她“投缘”,不但收留了她,而且要她做贴身女仆。
她编造的那段谎话,由于夫人都已相信了,节度使衙门那些下人也就没人敢怀疑了。其实,认真说来,也不算全是谎话,她的父母和外公的确是被“宋国人”害死的。
她改姓鄂,这是金人普通的姓氏,恰好和她的外公岳飞的“岳”字同音。兰姑这个“兰”字是她本身的姓和她夫家的姓,“张”字和“檀”字拼出来的。
第二年春天她生了一个女儿,取名羽樱。
完颜夫人没生下儿女,对她的女儿特别疼爱,疼爱得简直有点“过份”,她为她的女儿请了奶妈,经常把她的女儿留在身边。“过份”的程度,几乎不像是她的女儿,而是将军夫人的女儿了。
她的女儿像是从荷泽移植来的名种牡丹,被放进“温室”培养,不但和外面的天地隔离,也隔离了母体,她要见自己的女儿,也得先请求夫人的准许。
衙门里的人都说她有福气。她心头苦笑,却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一种“福气”。
她只有十月怀胎之苦,却免了三年哺育之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