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回 锅里的鱼(2)
她的手足冰冷,额上却冒出了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汗珠。
“是什么人?”她终于忍不住问。
影子没有回答,小方替他说:“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头看看?”
她不敢回头。
她只要一回头,很可能就会有把利刃割断她的咽喉。
一阵风吹过,吹起了影子的长袍,她看见从她身后吹过来的一块白色的衣角,比远方高山上的积雪还白。
小方又问:
“现在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赌?”
水银想开口,可是嘴唇发抖,连一个字都说不出,就在别人都认为她已将因恐惧而崩溃时,她已从波娃身上翻出,踩住波娃的头,掠出了三丈,不停的向前飞掠。
她始终不敢回头去看背后这影子一眼,因为她已猜出这个人是谁了。
在远方积雪的圣峰上,有一个孤鹰,在这片无情的地上,有一个孤独的人。据说这个人就是鹰的精魂化身,是永远不会被毁灭的。
生存在大漠中的人几乎都听过这传说。
她也听过。
卜鹰没有追她,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,用一双鹰般的锐眼看着小方。
“你输了。”他忽然说:“如果她真的跟你赌,你就输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她说的不错,这次的确没有人会来救你。”
“你呢?”
“我也不是来救你的,我只不过碰巧走到这里,碰巧站在她身后而已。”
小方叹了口气:“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要别人感激你?”
他也知道卜鹰绝不会回答这问题,所以立刻又接着道:“如果你碰巧需要五根牛皮带,我这里碰巧有五根,可以送给你,我也不要你感激我。”
卜鹰眼睛里又有了笑意:“这样的牛皮带,我碰巧正好用得着。”
小方吐出口气,微笑道:“那就好极了。”
绑在小方手足四肢和咽喉上的牛皮带都已解下,卜鹰将五根皮带结成一条,忽然又问:“你知道我准备用这干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我准备把它送给一个人。”
“送给谁?”
“送给一个随时都可能会上吊的人,用这种牛皮带上吊绝对比用绳子好。”卜鹰淡淡的说:“我不杀人,可是一个人如果自己要上吊,我也不反对。”
小方没有再问这个人是谁,他根本没有十分注意听卜鹰说的话。
他一直在看着波娃。
波娃已被那一脚踩在地,满头柔发在风中丝丝飘拂,脸却埋在沙子里。
她一直都这样躺着,没有动,也没有抬头。
这是不是因为她不敢抬头面对小方?
小方很想就这样走开,不再理她,可是他的心却在刺痛。
卜鹰又在问他。
“你的剑呢?”
“不知道。”剑已不在他身旁。
“你不想找回你的剑?”
“我想。”
卜鹰忽然冷笑。“你不想,除了这个女人外,你什么都没有想。”
小方居然没有否认,居然伸出了手,轻抚波娃被风吹乱了的头发。
在卜鹰面前,他本来不想这么做的。
可是他已经做出来了,既不是出自同情怜悯,也不是因为一时冲动,而是因为一种无法描述,不可解释的感情。
他知道这种感情绝不是卜鹰能够了解,他听见卜鹰的冷笑声忽然远去。
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,可是他已不再孤独。
他扶起她,用双手捧起她的脸,她眼中仍是空空洞洞的没有表情,却有了泪。
泪痕满布在她已被砂粒擦伤的脸上,他忽然下定决心,一定要让她明白他的心意。
“这不是你的错,我不怪你,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事,我都不在乎,只要我还能活一天,我就要照顾你一天,绝不让你再受人摆布,被人欺负。”
她默默的听着,默默的流着泪,既没有解释她的过错,也没有拒绝他的柔情,不管他怎么做,她都愿意承受依顺。
于是他挽起了她,大步往前走,能走多远?能活多久?他既不知道,也不在乎。
他还没有走出多远,就听见了一阵驼铃声,比仙乐还悦耳,比战鼓更令人振奋的驼铃声。
然后他就看见了一队他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驼商。
无数匹骆驼,无数件货物,无数人,他第一个看见的是个驼子,跛足、断指、秃顶、瞎了一只眼的驼子,看来却仍然比大多数人高大凶悍。
对这种人说话是用不着兜圈子的。
“我姓方。”他直截了当的说:“我没有水,没有食粮,没有银钱,我已经迷了路,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收容我,把我带出沙漠去。”
驼子用一只闪亮着光的独眼盯着他。冷冷的问:“既然你什么都没有,我们为什么要收容你?”
“因为我是个人,你们也是人。”
就因为这句话,所以他们收容了他。
驼队中的商旅来自各方,有装束奇异而华丽的藏人,有雄壮坚韧的蒙人,有喜穿紫衫的不丹人,也有满面风尘、远离故乡的汉人。
他们贩卖的货物是羊毛、皮革、硼砂、砖茶、池盐、药材、和麝香。
他们的目的地是唐时的吐蕃国,都暹娑城,也就是藏人心目中的圣地“拉萨”。
他们组成的分子虽然复杂,却都是属于同一商家的,所以大家分工合作,相处极融洽,有的人照料驼马,有的人料理饮食,有的人医治病患,还有一组最强壮剽悍的人,负责防卫嘹望,对抗盗匪。
收容小方的驼子,就是这组人中之一。
小方已听说他们的首领,是个绰号叫“班察巴那”的藏人,却没有见过他,因为他通常都在四方游弋。
他不在的时候,这一组人就由那驼子和一个叫唐麟的蜀人负责管辖。
要管辖这批人并不容易。
那驼子虽然是个残废,但是行动轻捷矫健,而且神力惊人,数百斤重的货物包裹,他用一只手,就能轻易提起。
小方已看出他无疑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