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秩序与创新--从文化治疗学的角度省思道家哲学的现代义涵(3) - 古典文学知识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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秩序与创新--从文化治疗学的角度省思道家哲学的现代义涵(3)



    道常无名,朴虽小,天下莫能臣也。侯王若能守之,万物将自宾。天地相合以降甘露,民莫之令而自均。始制有名,名亦既有,夫亦将知止。知止可以不殆。譬道之在天下,犹川谷之于江海。(卅二章)

    朴散则为器,圣人用之则为官长,故大制不割。(廿八章)

    遍润天下万有的「大道」,原来是素朴无名的,在其「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」的作用中,天地正位,四时有序,万物均和。因此,担负天下之任开物成务的侯王,即令应人文进化之需,散朴为器,立官长,别伦秩,分百工,却因为「知止」「不殆」,始终保有「大制不割」的人间和谐。可是,当人类文明益趋熟烂,面对千差万殊的名器世间,人心遂不免「循名而忘朴,逐末而丧本」[19],演为无穷的追逐与对立,而文明的进步也就是走向自我否定的危殆命运。所以,老子在《道德经》中,为什么一再揭举「道隐无名」之旨,正是要破斥吾人心灵对名器的执取,而长保虚静自主活活泼泼的创造性,因为惟有心灵常驻虚灵无碍的境界,一切价值的实现才能可久可大,文明创造的生机才能绵绵若存地不断贯注到人间世界之中。

    果如前述,当我们顺周文疲弊来理解老子哲学的基本关怀之后,我们发现,老子围绕着「道」一概念所展开的五千言,与其视之为一套近似西方传统形上学的体系,旨在说明「个别存有物的产生与构成」(the production and constitution of a being),勿宁将之理解为一套回应当时世界观、价值观危机、深具存有学理趣的「文化治疗学」(ontological therapy of culture)。这套哲学智慧的特色在于:

    1.较诸当时儒、墨的显学,老子的精彩是对当时文明根源性的诊断与治疗,而非新价值规范的建构与制立;

    2.再较诸西方形上学的思考来看,则老子以「道」为首出的思想,不但「存有」与「价值」同一,而且「思惟」与「实践」也是同一的。

    只是,尚待我们深究的,这种深具存有学理趣的文化治疗学,在科技文明如此昌盛的时代中,它的诊断与处方是什么?

    四、「存有」vs.「道」:道家对当代文明的诊断

    在人类历史上,没有那一个时代比廿世纪更富足,也没有那一个时代比今天更贫乏。对于未来人类文化的前景,现代人一方面觉得充满了希望光明,另一方面又感到黯淡沮丧。事实上,廿世纪人类文明的发展,基本上是由科技的更新来主导的。科技在廿世纪的进步,不但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,而且也打破族群与国家之间的樊篱。都市文明的兴起,已经使旧有的生活秩序解体,但是在交通、信息工具急速的变迁与进步下,就是任何族群与国家,也都不可能独立地存在,现代人注定要在与「它者」(the other)的相遇中,一方面寻找自我的定位,另一方面建立互动共存的行为规范。因此,现代文明的困境,不是人类行为没有规范可以咨询,而是「谁」的规范,足以为「地球村」的生命共同体订定行为的准则。在人类历史上,从来没有比廿世纪的现代人更加困惑与迷惘的了。

    尤有进者,现代科技的进步,虽然可以将人送到太空,但是科技在经济进步主义的推波助澜之下,却逐渐使人不能存活于地球之上。生态环境严重的破坏,早已使人怀疑科技的更新,果可拯救科技带来的灾难。自然界强劲而无情的反扑,不啻让现代人再次经验到「它者」。但是,令现代人困惑的是,科学不是一直是廿世纪人类最有自信的成就吗?为什么拥有「真理」与「知识」光环的科学,愈来愈不了解它所居住的自然界,或地球。是不是我们自傲的科学,一开始就将自然界过度简化为某种特定认知模式下的「对象」,忽略了自然其实也有它永远拒绝被化约的尊严。廿世纪晚期环境哲学或环境伦理学的兴起,正说明了廿世纪文明的这种困境,即:在「它者」拒绝被化约为「我」或「我们」的情况下,什么是自我?什么是人性?什么是自然?都成为一些迫切等待重新思索的问题。换言之,存有的再探索与新伦理的重建,已经成为廿一世纪人类文明最重要的课题。

    廿世纪最杰出的科学心灵爱因斯坦,就曾经感叹过:

    为什么成果若是辉煌的应用科学,它减少了我们的工作,让我们的生活较前容易,但却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少快乐呢?[20]

    是的!为什么我们不快乐呢?科技难道不是我们经历过几个世纪的奋斗才创造出来的辉煌成果?它不曾经是无数高贵的心灵用生命、智慧来灌溉的一片园地?为什么它硕大饱满的果实不能解除现代心灵的困惑、焦虑?是什么原因使得我们成为不快乐的现代人?这一连串地质疑,显然只有在科技之外,乞灵于人类所有经验予以整体透视的哲学智慧,才能找到令人满意的解答。据我们所知,在廿世纪风起云涌的哲学思潮中,存在主义可能是最能忠于这个时代感受的哲学。

    存在主义的兴起,可以从许多角度来分析,简单说来,主要是源于哲学家意识到科技文明对传统世界观的冲激,已然使得现代人在存在意义的摄受上,陷入四不挂搭,无家可归的命运中。

    根据唐君毅先生在《存在主义与现代文化 教育问题》一文中的分析[21],所谓「四不挂搭」,也就是指当代西方人「上不在天,下不在地,外不在人,内不在己」的存在危机而言。其具体涵意,又可已还原到西方近代文化史上,作以下的说明:

    1.上不在天:这是指十九世纪以来,基督宗教的世俗化,尼采宣布上帝死亡,在诸神引退的情况下,西方人顿失神圣超越世界的向往与庇护。

    2.下不在地:文艺复兴以来,数学物理学的顺利发展,使科技理性一枝独秀,自然世界沦为科技理性认知与征服的「对象」,甚至成为仅具工具价值的「资源」,不再呈现可供人类心灵「修、游、藏、息」的情趣。

    3.外不在人:产业革命之后,工商企业的发达,都市文明的崛起,彻底改变了西方社会的结构,传统的人际关系转化为组织分工的角色互动,相照相温的人间情感,完全由冰冷的权利义务关系所取代。

    4.内不在己:继天、地、人的相继失落,在俗众文化的泛滥流行中,人类原本宁静自足的心灵,也拱手让给争奇斗艳的意识型态,沦为纷扰不安的战场。

    换言之,存在主义之所以重视人之具体存在,并且对当代文明展开严厉的批判,正是因为他们敏锐地觉察到现代人的困境,根本是一个因为科技理性独大所造成的世界观危机,一个因天、地、人、我四方共命结构日趋瓦解而来的冲激。因此,以海德格为例,当代哲学的首要课题不是什么别的,主要就是回到滋生一切意义理解的根源──「存有」,重建天、地、人、我之间的沟通、互动的网络,使西方文明再次得到活水源头的滋润。

    对海德格而言,「存有」,其实也就是他终其一生的惟一课题。但什么是「存有」?我们虽然在他的着作中,并未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,但是,通过他各阶段从不同角度对「存有」的阐明,我们却可以获得一个崭新的历史的视野,让我们清楚的看到廿世纪的科技文明,是如何从它希腊的源头,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。目前,基于篇幅考虑,我们无法重述海德格解构西方历史的细节,但可以断定的是:海德格不但认为廿世纪的科技有其希腊的源头,是柏拉图以降西方古典形上学在当代文明中的结晶与完成;而且无论是希腊的形上学,还是廿世纪的科技,基本上,都是昧于「存有学的差异」(ontological difference),一种对「存有的遗忘」(oblivion of being)[22].

    我们从海德格的代表作《存有与时间》(Being and Time)即可知道,「存有」不是「存有物」,而是「开显」(to disclose)存有物为「如是」(…is, are…)存有物的意义根源[23].但是,长期以来,西方的哲学家却遗忘这项基本差异,不是将「存有」顺因果思考理解为「第一因」、「上帝」,再不顺先验哲学的进路,理解为表象世界的超越根据──「主体性」。尤有进者,当人类文明进入科技时代之后,现代人更循者科技的本质──「框架」(Ge-Stell),将人与物均强迫性地摆置为等待消耗的资源贮存物。这种极端窄化的开显方式,不但组阻绝了人与存有的联系,使得人无法让事物如其所是的呈现出它丰盈的意义;而且更危险的是,它也可能使得人退堕为资源,或狂妄的自认为是自然界的主人[24].因此,晚期的海德格,频频致意于「艺术」(art)这样的课题,企图通过字源的追溯及艺术作品根源性的分析,指出我们只有回到「艺术」的本质──「让存有物如其所是」(letting things be),这才可能为廿世纪科技时代的危机,找到救赎的力量[25].

    根据萧师毅即海德格早年学生Heinrich Petzet的说法[26],海德格不但阅读过《道德经》,而且对老子倍加推崇。事实上,海德格自己曾多次表示,老子弟「道」更妥贴地传达了他心目中的「存有」。所谓「让事物如其所是」,在某个意义上,的确是中国道家「不禁其性」、「不塞其源」的一种西方版本,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两者「英雄所见略同」。但是,衡诸前文我们对道家义理的阐明,以「道」为首出的道家存有学,与以「存有」为核心的海德格哲学,仍有两个基本差异,不容忽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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