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传第四十二
○王钦若 林特附 丁谓 夏竦 子安期
王钦若,字定国,临江军新喻人。父仲华,侍祖郁官鄂州。会。江水暴至,徙家黄鹤楼,汉阳人望见楼上若有光景,是夕,钦若生。钦若早孤,郁爱之。太宗伐太原时,钦若才十八,作《平晋赋论》献行在。郁为濠州判官,将死,告家人曰:“吾历官逾五十年,慎于用刑,活人多矣,后必有兴者,其在吾孙乎!”
钦若擢进士甲科,为亳州防御推官,迁秘书省秘书郎,监庐州税。改太常丞、判三司理欠凭由司。时毋宾古为度支判官,尝言曰:“天下逋负,自五代迄今,理督未已,民病几不能胜矣。仆将启蠲之。”钦若一夕命吏勾校成数,翌日上之。真宗大惊曰:“先帝顾不知邪?”钦若徐曰:“先帝固知之,殆留与陛下收人心尔。”即日放逋负一千余万,释系囚三千余人。帝益器重钦若,召试学士院,拜右正言、知制诰,召为翰林学士。蜀寇王均始平,为西川安抚使。所至问系囚,自死罪以下第降之,凡列便宜,多所施行。还,授左谏议大夫、参知政事,以郊祀恩,加给事中。
河阴民常德方讼临津县尉任懿赂钦若得中第,事下御史台劾治。初,钦若咸平中尝知贡举,懿举诸科,寓僧仁雅舍。仁雅识僧惠秦者与钦若厚,懿与惠秦约,以银三百五十两赂钦若,书其数于纸,令惠秦持去。会钦若已入院,属钦若客纳所书于钦若妻李氏,惠秦减所书银百两,欲自取之。李氏令奴祁睿书懿名于臂,并以所约银告钦若。懿再入试第五场,睿复持汤饮至贡院,钦若密令奴索取银,懿未即与而登科去。仁雅驰书河阴,始归之。德方得其书,以告御史中丞赵昌言,昌言以闻。既捕祁睿等,亦请逮钦若属吏。
祁睿本亳小吏,虽从钦若久,而名犹隶亳州。钦若乃言:“向未有祁睿,惠秦亦不及门。”帝方顾钦若厚,命邢昺、阎承翰等于太常寺别鞫之。懿更云妻兄张驾识知举官洪湛,尝俱造湛门。始但以银属二僧,不知达主司为谁。昺等遂诬湛受懿银,湛适使陕西还,而狱已具。时驾且死,睿又悉遁去,钦若因得固执祁睿休役后始佣于家,它奴使多新募,不识惠秦,故皆无证验。湛坐削藉、流儋州,而钦若遂免。方湛代王旦入知贡举,懿已试第三场,及官收湛赃,家无有也,乃以湛假梁颢白金器输官,湛遂死贬所。人知其冤,而钦若恃势,人莫敢言者。
景德初,契丹入寇,帝将幸澶渊。钦若自请北行,以工部侍郎、参知政事判天雄军、提举河北转运使,真宗亲宴以遣之。素与寇准不协,及还,累表愿解政事,罢为刑部侍郎、资政殿学士。寻判尚书都省,修《册府元龟》,或褒赞所及,钦若自名表首以谢,即缪误有所谴问,戒书吏但云杨亿以下,其所为多此类也。岁中,改兵部,升大学士、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。初,钦若罢,为置资政殿学士以宠之,准定其班在翰林学士下。钦若诉于帝,复加“大”字,班承旨上。以尚书左丞知枢密院事,修国史。
大中祥符初,为封禅经度制置使兼判兖州,为天书仪卫副使。先是,真宗尝梦神人言“赐天书于泰山”,即密谕钦若。钦若因言,六月甲午,木工董祚于醴泉亭北见黄素曳草上,有字不能识,皇城吏王居正见其上有御名,以告。钦若既得之,具威仪奉导至社首,跪授中使,驰奉以进。真宗至含芳园奉迎,出所上《天书再降祥瑞图》示百僚。钦若又言至岳下两梦神人,愿增建庙庭。及至威雄将军庙,其神像如梦中所见,因请构亭庙中。封禅礼成,迁礼部尚书,命作《社首颂》,迁户部尚书。从祀汾阴,复为天书仪卫副使,迁吏部尚书。明年,为枢密使、检校太傅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初,学士晁迥草制,误削去官,有诏仍带吏部尚书。圣祖降,加检校太尉。钦若居第在太庙后壖,自言出入诃导不自安,因易赐官第于安定坊。七年,为同天书刻玉使。
马知节同在枢密,素恶钦若,议论不相下。会泸州都巡检王怀信等上平蛮功,钦若久不决,知节因面诋其短,争于帝前。及趣论赏,钦若遂擅除怀信等官,坐是,罢枢密使,奉朝请。改刻玉副使、知通进银台司。复拜枢密使、同平章事。上玉皇尊号,迁尚书右仆射、判礼仪院,为会灵观使。有龟蛇见拱圣营,因其地建详源观,命钦若总领之。寻拜左仆射兼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明年,为景灵使,阅《道藏》,得赵氏神仙事迹四十人,绘于廊庑。又明年,商州捕得道士谯文易,畜禁书,能以术使六丁六甲神,自言尝出入钦若家,得钦若所遗诗。帝以问钦若,谢不省,遂以太子太保出判杭州。
仁宗为皇太子,自以东宫师保请归朝,复为资政大学士。诏日赴资善堂侍讲皇太子。会辅臣兼领三少,钦若以品高求换秩,拜司空,寻除山南道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、判河南府。与宰相丁谓不相悦,以疾请就医京师,不报。令其子从益移文河南府,舆疾而归。谓言钦若擅去官守,命御史中丞薛映就第按问。钦若惶恐伏罪,降司农卿、分司南京,夺从益一官。
仁宗即位,改秘书监,起为太常卿、知濠州,以刑部尚书知江宁府。仁宗尝为飞白书,适钦若有奏至,因大书“王钦若”字。是时,冯拯病,太后有再相钦若意,即取字缄置汤药合,遣中人赍以赐,且口宣召之。至国门而人未有知者。既朝,复拜司空、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、玉清昭应宫使、昭文馆大学士,监修国史。
帝初临政,钦若谓平时百官叙进,皆有常法,为《迁叙图》以献。《真宗实录》成,进司徒,以郊祀恩,封冀国公。知邵武军吴植病,求外徙,因殿中丞余谔以黄金遗钦若,未至,而植复遣牙吏至钦若第问之。钦若执以送官,植、谔皆坐贬。初,钦若安抚西川,植为新繁县尉,尝荐举之。至是,亦当以失举坐罪,诏勿问。兼译经使,始赴传法院,感疾亟归。帝临问,赐白金五千两。既卒,赠太师、中书令,谥文穆,录亲属及所亲信二十余人。国朝以来宰相恤恩,未有钦若比者。
钦若尝言:“少时过圃田,夜起视天中,赤文成‘紫微’字。后使蜀,至褒城道中,遇异人,告以他日位至宰相。既去,视其刺字,则唐相裴度也。”及贵,遂好神仙之事,常用道家科仪建坛场以礼神,朱书“紫微”二字陈于坛上。表修裴度祠于圃田,官其裔孙,自撰文以纪其事。
真宗封泰山、祀汾阴,而天下争言符瑞,皆钦若与丁谓倡之。尝建议躬谒元德皇太后别庙,为庄穆皇后行期服。议者以为天子当绝傍期,钦若所言不合礼。又请置先蚕并寿星祠,升天皇北极帝坐于郊坛第一龛,增执法、孙星位,别制王公以下车辂、鼓吹,以备拜官、婚葬。所著书有《卤簿记》、《彤管懿范》、《天书仪制》、《圣祖事迹》、《翊圣真君传》、《五岳广闻记》、《列宿万灵朝真图》、《罗天大醮仪》。钦若自以深达道教,多所建明,领校道书,凡增六百余卷。
钦若状貌短小,项有附疣,时人目为“瘿相”。然智数过人,每朝廷有所兴造,委曲迁就,以中帝意。又性倾巧,敢为矫诞。马知节尝斥其奸状,帝亦不之罪。其后仁宗尝谓辅臣曰:“钦若久在政府,观其所为,真奸邪也。”王曾对曰:“钦若与丁谓、林特、陈彭年、刘承珪,时谓之‘五鬼’。奸邪险伪,诚如圣谕。”
钦若子从益,终赞善大夫,追赐进士及第。后无子,以叔之子为后。
林特字士奇。祖揆,仕闽为南剑州顺昌令,因家顺昌。特少颖悟,十岁,谒江南李景,献所为文,景奇之,命作赋,有顷而成,授兰台校书郎。江南平,伪官皆入见,特袖文以进。太宗以为长葛尉,改遂州录事参军。代还,命中书引对,授大理寺丞、通判陇州,有治状。田重进镇永兴,太宗以重进武人,选特与杨覃并为通判,人赐白金二百两,给实奉。会出兵五路讨李继迁,督所部转刍粟,先期以办。吕蒙正辟通判西京留守事。蒙正入相,荐之,入判三司户部勾院。
梁鼎制置陕西青白盐,前后上议异同,真宗选特与知永兴军张咏同商利害,所奏合旨。累迁尚书祠部员外郎,为户部副使,诏赴内朝。三司副使预内朝,自特始。徙盐铁副使。
真宗北征,命同知留司三司公事,迁司封员外郎。车驾谒陵,为行在三司副使,诏与刘承珪、李溥比较江淮茶法。因裁定新制,岁增课百余万,特迁祠部郎中。封泰山,祀汾阴,皆为行在三司副使。以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、修玉清昭应宫副使。将祀太清宫,遣特储供具,为行在三司使。礼成,进给事中,为修景灵宫副使兼修兖州景灵宫、太极观。昭应宫成,迁尚书工部侍郎,真拜三司使。枢密使寇准言特奸邪,又数与争事,帝为出准,特在职如故。后罢三司,以户部侍郎同玉清昭应宫副使。兖州宫观成,迁吏部侍郎。天禧元年,为修上《圣祖宝册》副使,转尚书右丞。
时天下完富,丁谓以符瑞、土木迎帝意,而以特有心计,使干财利佐之。然特亦天性邪险,善附会,故谓始终善特,当时与陈彭年等号“五鬼”,语在《王钦若传》。
仁宗在东宫,以工部尚书兼太子宾客,改詹事。丁谓欲引为枢密副使,而李迪执不可。仁宗即位,进刑部尚书、翰林侍读学士。谓贬,特亦落职知许州。还朝,以户部尚书知通进银台司、判尚书都省、勾当三班院。特体素羸,然未尝一日谒告,及得疾,才五日而卒。赠尚书左仆射。太后遣中使祀奠。
特精敏,喜吏职,据案终日不倦。真宗数访以朝廷大事,特因有所中伤,人以此惮焉。奉诏撰《会计录》三十卷。又为《东封西祀朝谒太清宫庆赐总例》三十六卷。
子潍、洙。潍亦有吏能,历官至三司盐铁副使,以秘书监致仕,卒。洙,官至司农卿、知寿州,临事苛急,鼓角将夜入州廨,拔堂槛铁钩击杀之。
丁谓,字谓之,后更字公言,苏州长洲人。少与孙何友善,同袖文谒王禹偁,禹偁大惊重之,以为自唐韩愈、柳宗元后,二百年始有此作。世谓之“孙丁”。淳化三年,登进士甲科,为大理评事、通判饶州。逾年,直史馆,以太子中允为福建路采访。还,上茶盐利害,遂为转运使,除三司户部判官。峡路蛮扰边,命往体量。还奏称旨,领峡路转运使,累迁尚书工部员外郎,会分川峡为四路,改夔州路。
初,王均叛,朝廷调施、黔、高、溪州蛮子弟以捍贼,既而反为寇。谓至,召其种酋开谕之,且言有诏赦不杀。酋感泣,愿世奉贡。乃作誓刻石柱,立境上。蛮地饶粟而常乏盐,谓听以粟易盐,蛮人大悦。先时,屯兵施州而馈以夔、万州粟。至是,民无转饷之劳,施之诸砦,积聚皆可给。特迁刑部员外郎,赐白金三百两。时溪蛮别种有入寇者,谓遣高、溪酋帅其徒讨击,出兵援之,擒生蛮六百六十,得所掠汉口四百余人。复上言:黔南蛮族多善马,请致馆,犒给缗帛,岁收市之。其后徙置夔州城砦,皆谓所经画也。居五年,不得代,乃诏举自代者,于是入权三司盐铁副使。未几,擢知制诰,判吏部流内铨。
景德四年,契丹犯河北,真宗幸澶渊,以谓知郓州兼齐、濮等州安抚使,提举转运兵马巡检事。契丹深入,民惊扰,争趣杨刘渡,而舟人邀利,不时济。谓取死罪绐为舟人,斩河上,舟人惧,民得悉渡。遂立部分,使并河执旗帜,击刁斗,呼声闻百余里,契丹遂引去。明年,召为右谏议大夫、权三司使。上《会计录》,以景德四年民赋户口之籍,较咸平六年之数,具上史馆,请自今以咸平籍为额,岁较其数以闻,诏奖之。寻加枢密直学士。
大中祥符初,议封禅,未决,帝问以经费,谓对“大计有余”,议乃决。因诏谓为计度泰山路粮草使。初,议即宫城乾地营玉清昭应宫,左右有谏者。帝召问,谓对曰:“陛下有天下之富,建一宫奉上帝,且所以祈皇嗣也。群臣有沮陛下者,愿以此论之。”王旦密疏谏,帝如谓所对告之,旦不复敢言。乃以谓为修玉清昭应宫使,复为天书扶侍使,迁给事中,真拜三司使。祀汾阴,为行在三司使。建会灵观,谓复总领之。迁尚书礼部侍郎,进户部,参知政事。建安军铸玉皇像,为迎奉使。朝谒太清宫,为奉祀经度制置使、判亳州。帝赐宴赋诗以宠其行,命权管勾驾前兵马事。谓献白鹿并灵芝九万五千本。还,判礼仪院,又为修景灵宫使,摹写天书刻玉笈,玉清昭应宫副使。大内火,为修葺使。历工、刑、兵三部尚书,再为天书仪卫副使,拜平江军节度使、知升州。
天禧初,徙保信军节度使。三年,以吏部尚书复参知政事。是岁,祀南郊,辅臣俱进官。故事,尝为宰相而除枢密使,始得迁仆射,乃以谓检校太尉兼本官为枢密使。时寇准为相,尤恶谓,谓媒蘖其过,遂罢准相。既而拜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、昭文馆大学士、监修国史、玉清昭应宫使。周怀政事败,议再贬准,帝意欲谪准江、淮间,谓退,除道州司马。同列不敢言,独王曾以帝语质之,谓顾曰:“居停主人勿复言。”盖指曾以第舍假准也。
其后诏皇太子听政,皇后裁制于内,以二府兼东宫官,遂加谓门下侍郎兼太子少傅,而李迪先兼少傅,乃加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。故事,左、右丞非两省侍郎所兼,而谓意特以抑迪也。谓所善林特,自宾客改詹事,谓欲引为枢密副使兼宾客,迪执不可,因大诟之。既入对,斥谓奸邪不法事,愿与俱付御史杂治,语在《迪传》。帝因格前制不下,乃罢谓为户部尚书,迪为户部侍郎;寻以谓知河南府,迪知郓州。明日,入谢,帝诘所争状,谓对曰:“非臣敢争,乃迪忿詈臣尔,愿复留。”遂赐坐。左右欲设墩,谓顾曰:“有旨复平章事。”乃更以杌进,即入中书视事如故。仍进尚书左仆射、门下侍郎、平章事兼太子少师。天章阁成,拜司空。乾兴元年,封晋国公。
仁宗即位,进司徒兼侍中,为山陵使。寇准、李迪再贬,谓取制草改曰:“当丑徒干纪之际,属先王违豫之初,罹此震惊,遂至沈剧。”凡与准善者,尽逐之。是时二府定议,太后与帝五日一御便殿听政。既得旨,而谓潜结内侍雷允恭,令密请太后降手书,军国事进入印画。学士草制辞,允恭先持示谓,阅讫乃进。盖谓欲独任允恭传达中旨,而不欲同列与闻机政也。允恭倚谓势,益横无所惮。
允恭方为山陵都监,与判司天监邢中和擅易皇堂地。夏守恩领工徒数万穿地,土石相半,众议日喧,惧不能成功,中作而罢,奏请待命。谓庇允恭,依违不决。内侍毛昌达自陵下还,以其事奏,诏问谓,谓始请遣使按视。既而咸谓复用旧地,乃诏冯拯、曹利用等就谓第议,遣王曾覆视,遂诛允恭。
后数日,太后与帝坐承明殿,召拯、利用等谕曰:“丁谓为宰辅,乃与宦官交通。”因出谓尝托允恭令后苑匠所造金酒器示之,又出允恭尝干谓求管勾皇城司及三司衙司状,因曰:“谓前附允恭奏事,皆言已与卿等议定,故皆可其奏;且营奉先帝陵寝,而擅有迁易,几误大事。”拯等奏曰:“自先帝登遐,政事皆谓与允恭同议,称得旨禁中。臣等莫辨虚实,赖圣神察其奸,此宗社之福也。”乃降谓太子少保、分司西京。故事,黜宰相皆降制,时欲亟行,止令拯等即殿庐召舍人草词,仍榜朝堂,布谕天下。追其子珙、珝、、珷一官,落珙馆职。
先是,女道士刘德妙者,尝以巫师出入谓家。谓败,逮系德妙,内侍鞫之。德妙通款,谓尝教言:“若所为不过巫事,不若托言老君言祸福,足以动人。”于是即谓家设神像,夜醮于园中,允恭数至请祷。及帝崩,引入禁中。又因穿地得龟蛇,令德妙持入内,绐言出其家山洞中。仍复教云:“上即问若,所事何知为老君,第云‘相公非凡人,当知之’。”谓又作颂,题曰“混元皇帝赐德妙”,语涉妖诞。遂贬崖州司户参军。诸子并勒停。又坐与德妙奸,除名,配隶复州。籍其家,得四方赂遗,不可胜纪。其弟诵、说、谏悉降黜。坐谓罢者,自参知政事任中正而下十数人。在崖州逾三年,徙雷州,又五年,徙道州。明道中,授秘书监致仕,居光州,卒。诏赐钱十万、绢百匹。
谓机敏有智谋,憸狡过人,文字累数千百言,一览辄诵。在三司,案牍繁委,吏久难解者,一言判之,众皆释然。善谈笑,尤喜为诗,至于图画、博奕、音律,无不洞晓。每休沐会宾客,尽陈之,听人人自便,而谓从容应接于其间,莫能出其意者。
真宗朝营造宫观,奏祥异之事,多谓与王钦若发之。初,议营昭应宫,料功须二十五年,谓令以夜继昼,每绘一壁给二烛,七年乃成。真宗崩,议草遗制,军国事兼取皇太后处分,谓乃增以“权”字。及太后称制,又议月进钱充宫掖之用,由是太后深恶之,因雷允恭遂并录谓前后欺罔事窜之。
在贬所,专事浮屠因果之说,其所著诗并文亦数万言。家寓洛阳,尝为书自克责,叙国厚恩,戒家人毋辄怨望,遣人致于洛守刘烨,祈付其家。戒使者伺烨会众僚时达之,烨得书不敢私,即以闻。帝见感恻,遂徙雷州,亦出于揣摩也。谓初通判饶州,遇异人曰:“君貌类李赞皇。”既而曰:“赞皇不及也。”
夏竦,字子乔,江州德安人。父承皓,太平兴国初,上《平晋策》,补右侍禁,隶大名府。契丹内寇,承皓由间道发兵,夜与契丹遇,力战死之,赠崇仪使,录竦为润州丹阳县主簿。
竦资性明敏,好学,自经史、百家、阴阳、律历,外至佛老之书,无不通晓。为文章,典雅藻丽。举贤良方正,擢光禄寺丞、通判台州。召直集贤院,为国史编修官、判三司都磨勘司,累迁右正言。帝幸亳州,为东京留守推官。仁宗初封庆国公,王旦数言竦材,命教书资善堂。未几,同修起居注,为玉清昭应宫判官兼领景灵宫、会真观事,迁尚书礼部员外郎、知制诰。史成,迁户部。景灵宫成,迁礼部郎中。
竦娶杨氏,杨亦工笔札,有钩距。及竦显,多内宠,浸与杨不谐,杨悍妒,即与弟媦疏竦阴事,窃出讼之,又竦母与杨母相诟詈,偕诉开封府,府以事闻,下御史台置劾,左迁职方员外郎、知黄州。后二年,徙邓州,又徙襄州。属岁饥,大发公廪,不足,竦又劝率州大姓,使出粟,得二万斛,用全活者四十余万人。仁宗即位,迁户部郎中,徙寿、安、洪三州。洪俗尚鬼,多巫觋惑民,竦索部中得千余家,敕还农业,毁其淫祠以闻。诏江、浙以南悉禁绝之。
竦材术过人,急于进取,喜交结,任数术,倾侧反覆,世以为奸邪。当太后临朝,尝上疏乞与修《真宗实录》,不报。既而丁母忧,潜至京师,依中人张怀德为内助,宰相王钦若雅善竦,因左右之,遂起复知制诰,为景灵判官、判集贤院,以左司郎中为翰林学士、勾当三班院兼侍读学士、龙图阁学士,又兼译经润文官。迁谏议大夫,为枢密副使、修国史,迁给事中。初,武臣赏罚无法,吏得高下为奸,竦为集前比,著为定例,事皆按比而行。改参知政事、祥源观使。增设贤良等六科,复百官转对,置理检使,皆竦所发。与宰相吕夷简不相能,复为枢密副使,迁刑部侍郎。史成,进兵部,寻进尚书左丞。
太后崩,罢为礼部尚书、知襄州,改颍州。京东荐饥,徙青州兼安抚使。逾年,罢安抚,迁刑部尚书、徙应天府。宝元初,以户部尚书入为三司使。赵元昊反,拜奉宁军节度使、知永兴军,听便宜行事。徙忠武军节度使、知泾州。还,判永兴军兼陕西经略安抚招讨,进宣徽南院使。与陈执中论兵事不合,诏徙屯鄜州。
初,竦在泾州,朝廷遣庞籍就计事。竦上奏曰:
顷者继迁逃背,屡寇朔方。至道初,洛苑使白守荣等率重兵护粮四十万,遇寇浦洛河,粮卒并没,守荣仅以身免。吕端始欲发兵,由麟府、鄜延、环庆三路趣平夏,袭其巢穴,太宗难之。后命李继隆、丁罕、范廷召、王超、张守恩五路入讨。继隆与罕合兵,行旬日,不见贼;守恩见贼不击;超及廷召至乌白池,以诸将失期,士卒困敝,相继引还。时继迁当继捧入朝之后,曹光实掩袭之余,遁逃穷蹙,而犹累岁不能剿灭。先皇帝鉴追讨之敝,戒疆吏谨烽候、严卒乘,来即驱逐之,去无追捕也。
然拓跋之境,自灵武陷没之后,银、绥割弃已来,假朝廷威灵,其所役属者不过河外小羌尔。况德明、元昊相继猖獗,以继迁穷蹙,比元昊富实,势可知也。以先朝累胜之士,较当今关东之兵,勇怯可知也。以兴国习战之帅,方沿边未试之将,工拙可知也。继迁窜伏平夏,元昊窟穴河外,地势可知也。若分兵深入,糗粮不支,师行贼境,利于速战。傥进则贼避其锋,退则敌蹑其后,老师费粮,深可虞也。若穷其巢穴,须涉大河,长舟巨舰,非仓卒可具也。若浮囊挽梗,联络而进,我师半渡,贼乘势掩击,未知何谋可以捍御?臣以为不较主客之利,不计攻守之便,而议追讨者,非良策也。
因条上十事。时边臣多议征讨,朝廷乡之,而竦言出师非便。既而诏以泾原、鄜延两路兵进讨,会元昊稍求纳款,范仲淹请留鄜延兵,由是泾原兵亦不行。中国之师,卒不出塞。
竦上十事:一、教习强弩以为奇兵;二、羁縻属羌以为藩篱;三、诏唃厮啰父子并力破贼;四、度地形险易远近、砦栅多少、军士勇怯,而增减屯兵;五、诏诸路互相应援;六、募土人为兵,州各一二千人,以代东兵;七、增置弓手、壮丁、猎户以备城守;八、并边小砦,毋积刍粮,贼攻急,则弃小砦入保大砦,以完兵力;九、关中民坐累若过误者,许人入粟赎罪,铜一斤为粟五斗,以赡边计;十、损并边冗兵、冗官及减骑军,以舒馈运。当时颇采用之。
其募土人为兵,令下而杨偕奏言:“西兵比继迁时十增七八,县官困于供亿,今州复益一二千人,则岁费不赀。若训习士卒,使之精锐,选任将帅,求之方略,自然以寡击众,以一当百矣。竦云“土兵训练可代东兵”,此虚言也。自德明纳款以来,东兵犹不可代,况今日乎?”朝廷下竦议,竦奏:“陕西防秋之敝,无甚东兵,不惯登陟,不耐寒暑,骄懦相习,廪给至厚。土兵便习,各护乡土,山川道路,彼皆素知,岁省刍粮钜万。且收聚小民,免饥饿为盗,代兵东归,以卫京师,万世利也。偕欲以寡击众,殆虚言也。”
偕复奏云:
自古将帅深入殊庭,霍去病止将轻骑八百,直弃大将军数百里赴利,斩捕过当;又将万骑逾乌盭,讨ST仆,涉狐奴,历五王国,过焉支山千有余里,合兵鏖皋兰下,杀楼兰王、虏侯王,执昆邪王子,收休屠祭天金人。赵充国亦以万骑破先零。李靖以骁骑三千破突厥,又以精骑一万至阴山,斩首千余级,俘男女十余万,擒颉利以献。自汉以来,用少击众,不可胜数。竦在泾原守城垒,据险阻,来则御之,去则释之,不闻出师也。竦惧战或败衄,托以兵少为辞尔。
竦言土兵各护乡土,自古兵有九地,士卒近家,谓之散地,言其易离散也。第以近事言之,阁门祗候王文恩出师败北,而土兵皆窜走,惟东兵仅二百人,杀敌兵甚众。以此知兵之强弱,88不系东西,在将有谋与无谋尔。今边郡参用东兵、土兵,若尽罢东兵,亦非计也。古人有言:“非陇西之民有勇怯,乃将吏之制巧拙异也。”今防边东兵,人月受米七斗五升,土兵二石五斗,而竦乃言东兵廪给至厚,又不知之甚也。竦又言募土兵训练以代东兵,且土兵数万,须募足训练,虽三二岁未得成效,兵精犹恐奔北,岂有骤加训练而能取胜哉?
竦议遂屈。
竦雅意在朝廷,及任以西事,颇依违顾避,又数请解兵柄。改判河中府,徙蔡州。庆历中,召为枢密使。谏官、御史交章论:“竦在陕西畏懦不肯尽力,每论边事,但列众人之言,至遣敕使临督,始陈十策。尝出巡边,置侍婢中军帐下,几致军变。元昊尝募得竦首者与钱三千,为贼轻侮如此。今复用之,边将体解矣。且竦挟诈任数,奸邪倾险,与吕夷简不相能。夷简畏其为人,不肯引为同列,既退,乃存之以释宿憾。陛下孜孜政事,首用怀诈不忠之臣,何以求治?”会竦已至国门,言者论不已,请不令入见。谏官余靖又言:“竦累表引疾,及闻召用,即兼驿而驰。若不早决,竦必坚求面对,叙恩感泣,复有左右为之地,则圣听惑矣。”章累上,即日诏竦归镇,竦亦自请还节。徙知亳州,改授吏部尚书。岁中,加资政殿学士。
竦之及国门也,帝封弹疏示之,既至亳州,上书万言自辨。复拜宣徽南院使、河阳三城节度使、判并州。请复置宦者为走马承受。明年,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、判大名府。又明年,召入为宰相。制下,而谏官、御史复言:“大臣和则政事修,竦前在关中,与执中论议不合,不可使共事。”遂改枢密使,封英国公。
请析河北为四路。亲事官夜入禁中,欲为乱,领皇城司者皆坐逐,独杨怀敏降官,领入内都知如故。言者以为竦结怀敏而曲庇之。会京师同日无云而震者五,帝方坐便殿,趣召翰林学士张方平至,谓曰:“夏竦奸邪,以致天变如此,宜出之。”罢知河南府,未几,赴本镇,加兼侍中。飨明堂,徙武宁军节度使,进郑国公,锡SS与辅臣等。将相居外,遇大礼有赐,自竦始。寻以病归,卒。赠太师、中书令。赐谥文正,刘敞言:“世谓竦奸邪,而谥为正,不可。”改谥文庄。
竦以文学起家,有名一时,朝廷大典策累以属之。多识古文,学奇字,至夜以指画肤。文集一百卷。其为郡有治绩,喜作条教,于闾里立保伍之法,至盗贼不敢发,然人苦烦扰。治军尤严,敢诛杀,即疾病死丧,拊循甚至。尝有龙骑卒戍边郡,剽,州郡莫能止,或密以告竦。时竦在关中,俟其至,召诘之,诛斩殆尽,军中大震。其威略多类此。然性贪,数商贩部中。在并州,使其仆贸易,为所侵盗,至杖杀之。积家财累钜万,自奉尤侈,畜声伎甚众。所在阴间僚属,使相猜阻,以钩致其事,遇家人亦然。
子安期,字清卿,以父任为将作监主簿,召试,赐进士出身。累迁太常博士,擢提点荆湖南道刑狱。除开封府推官,徙判官,判三司盐铁勾院,出为京西转运使。盗起部中,剽劫州县,而光化军戍卒相继叛,势且相合,安期督将吏捕斩殆尽。徙河东转运使,累迁尚书工部郎中,徙江、淮发运使,入为三司户部副使。会元昊纳款,西边罢兵,命往陕西与诸路经略安抚司议损边费,颇奏省吏员及汰边兵之不任役者五万人。擢天章阁待制,遂为陕西都转运使。徙河北,进兵部郎中。
时竦为枢密使,为请还所迁官,丐淮、浙一郡。复以为工部郎中、江淮发运使,徙知永兴军。进龙图阁直学士、吏部郎中、知渭州。简弓箭手,得骁勇万人为步兵,骑又半之,教以战阵法,由是土兵胜他路。又籍塞下闲田,募人耕种,岁得谷数万斛,以备振发,名曰贷仓。
迁右谏议大夫,进枢密直学士,徙延州。未至,丁父忧。服除,辞所进职,复为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读,提举集禧观。以学士复知延州,州东北阻山,无城郭,虏骑尝乘之。安期至,即大筑城。时方暑,士卒有怨言,安期益令广袤计数百步,令其下曰:“敢言者斩。”躬自督役,不逾月而就。元昊请画疆界,朝廷欲遣使,以问安期。安期对曰:“此不足烦王人,衙校可办也。”议遂决。暴得疾,卒,诏遣中使护其丧以归。
安期虽乘世资,颇以才自厉,朝廷数器使之,然无学术,而求入侍经筵,为世所讥。其奉养声伎,不减其父云。
论曰:王钦若、丁谓、夏竦,世皆指为奸邪。真宗时,海内乂安,文治洽和,群臣将顺不暇,而封禅之议成于谓,天书之诬造端于钦若,所谓以道事君者,固如是耶?竦阴谋猜阻,钩致成事,一居政府,排斥相踵,何其患得患失也!钦若以赃贿干吏议,其得免者幸矣。然而党恶丑正,几败国家,谓其尤者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