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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- 东周列国志

历史今天:1988年11月15日 巴勒斯坦独立宣言发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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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

  第 二 十 四 回 盟召陵礼款楚大夫 会葵邱义戴周天子
话说屈完再至齐军,请面见齐侯言事。管仲曰:“楚使复
来,请盟必矣。君其礼之。”屈完见齐桓公再拜,桓公答礼,
问其来意。屈完曰:“寡君以不贡之故,致干君讨,寡君已知
罪矣。君若肯退师一舍 ①
,寡君敢不惟命是听!”桓公曰:“大
夫能辅尔君以修旧职,俾寡人有辞于天子,又何求焉?”屈完
称谢而去。归报楚王,言:“齐侯已许臣退师矣,臣亦许以人
贡,君不可失信也。”少顷,谍报:“八路军马,拔寨俱起。”
成王再使探实,回言:“退三十里,在召陵驻扎。”楚王曰:
“齐师之退,必畏我也。”欲悔入贡之事。子文曰:“彼八国之
君,尚不失信于匹夫,君可使匹夫食言于国君乎?”楚王嘿然。
乃命屈完赍金帛八车,再往召陵犒八路之师,复备菁茅


车,在齐军前呈样过了,然后具表,如周进贡。
却说许穆公丧至本国,世子业嗣位,主丧,是为僖公。感
桓公之德,遣大夫百佗,率师会于召陵。桓公闻屈完再到,吩
咐诸侯:“将各国车徒,分为七队,分列七方。齐国之兵,屯
于南方,以当楚冲。俟齐军中鼓起,七路一齐鸣鼓,器械盔
甲,务要十分整齐,以强中国之威势。”屈完既入,见齐侯陈
上犒军之物。桓公命分派八军。其菁茅验过,仍令屈完收管,
自行进贡。桓公曰:“大夫亦曾观我中国之兵乎?”屈完曰:
“完僻居南服,未及睹中国之盛,愿借一观。”桓公与屈完同
登戎辂,望见各国之兵,各占一方,联络数十里不绝。齐军
中一声鼓起,七路鼓声相应,正如雷霆震击,骇地惊天。桓
公喜形于色,谓屈完曰:“寡人有此兵众,以战,何患不胜?以
攻,何患不克?”屈完对曰:“君所以主盟中夏者,为天子宣
布德意,抚恤黎元 ①
也。君若以德绥

诸侯,谁敢不服?若
恃众逞力,楚国虽褊小,有方城为城,汉水为池,池深城峻,
虽有百万之众,正未知所用耳!”桓公面有惭色,谓屈完曰:
“大夫诚楚之良也!寡人愿与汝国修先君之好如何?”屈完对
曰:“君惠徼

福于敝邑之社稷,辱收寡君于同盟,寡君其敢
自外?请与君定盟可乎?”桓公曰:“可。”是晚留屈完宿于营
中,设宴款待。
次日,立坛于召陵,桓公执牛耳为主盟,管仲为司盟,屈
完称楚君之命,同立载书:“自今以后,世通盟好。”恒公先
歃,七国与屈完以次受歃。礼毕,屈完再拜致谢。管仲私与
屈完言,请放聃伯还郑。屈完亦代蔡侯谢罪。两下各许诺。管
仲下令班师。途中鲍叔牙问于管仲曰:“楚之罪。僭号为大。
吾子以包茅为辞,吾所未解。”管仲对曰:“楚僭号已三世矣,
我是以摈 ①
之,同于蛮夷。倘责其革号

,楚肯'a首而听我乎?
若其不听,势必交兵,兵端一开,彼此报复,其祸非数年不
解,南北从此骚然矣。吾以包茅为辞,使彼易于共命。苟有
服罪之名,亦足以夸耀诸侯,还报天子,不愈于兵连祸结,无
已时乎?”鲍叔牙嗟叹不已。胡曾先生有诗曰:
楚王南海目无周,仲父当年善运筹。
不用寸兵成款约,千秋伯业诵齐侯。
又髯翁有诗讥桓仲苟且结局,无害于楚。所以齐兵退后,
楚兵犯侵中原如故,桓仲不能再兴伐楚之师矣。诗云。
南望踌躇数十年,远交近合各纷然。
大声罪状谋方壮,直革淫名局始全。
昭庙孤魂终负痛,江黄义举但贻愆 ③
不知一歃成何事,依旧中原战血鲜!
陈大夫辕涛涂闻班师之令,与郑大夫申侯商议曰:“师若
取道于陈、郑,粮食衣屦,所费不赀,国必甚病。不若东循
海道而归,使徐、莒承供给之劳,吾二国可以少安。”申侯曰:
“善,子试言之。”涛涂言于醒公曰:“君北伐戎,南伐楚。若
以诸侯之众,观兵于东夷,东方诸侯,畏君之威,敢不奉朝
请乎?”桓公曰:“大夫之言是也。”少顷,申侯请见,桓公召
入。申侯进曰:“臣闻‘师不逾时’ ,惧劳民也。今自春徂

夏,
霜露风雨,师力疲疾。若取道于陈、郑,粮食衣屦,取之犹
外府也。若也于东方,倘东夷梗路,恐不堪战,将若之何?涛
涂自恤其国,非善计也。君其察之!”桓公曰:“微大夫之言,
几误吾事!”乃命执涛涂于军,使郑伯以虎牢之地,赏申侯之
功。因使申侯大其城邑,为南北藩蔽。郑伯虽然从命,自此
心中有不乐之意。陈侯遣使纳赂,再三请罪,桓公乃赦涛涂。
诸侯各归本国。桓公以管仲功高,乃夺大夫伯氏之骈邑三百
户,以益其封焉。
楚王见诸侯兵退,不欲贡茅。屈完曰:“不可以失信于齐!
且楚惟绝周,故使齐得私之以为重。若假此以自通于周,则
我与齐共之矣。”楚王曰:“奈二王何:”屈完曰:“不序爵,但
称远臣某可也。”楚王从之。即使屈完为使,赍菁茅十车,加
以金帛,贡献天子。周惠王大喜曰:“楚不共职久矣。今效顺
如此,殆先王之灵乎?”乃告于文武之庙,因以胙赐楚。谓屈
完曰:“镇尔南方,毋侵中国!”屈完再拜稽首而退。屈完方
去后,齐桓公遣隰朋随至,以服楚告。惠王待隰朋有加礼。隰
朋因请见世子,惠王便有不乐之色。乃使次子带与世子郑,一
同出见。隰朋微窥惠王神色,似有仓皇天主之意。隰朋自周
归,谓桓公曰:“周将乱矣!”桓公曰:“何故?”隰朋曰:“周
王长子名郑,先皇后姜氏所生,已正位东宫矣。姜后薨,次
妃陈妫有宠,立为继后,有子名带。带善于趋奉,周王爱之,
呼为太叔。遂欲废世子而立带。臣观其神色仓皇,必然此事
在心故也。恐《小弁》之事,复见于今日!君为盟主,不可
不图。”桓公乃召管仲谋之。管仲对曰:“臣有一计,可以定
周。”桓公曰:“仲父计将安出?”管仲对曰:“世子危疑,其
党孤也。君今具表周王,言:‘诸侯愿见世子,请世子出会诸
侯。’世子一出,君臣之分已定,王虽欲废立,亦难行矣。”桓
公曰:“善。”乃传檄诸侯,以明年夏月会于首止。再遣隰朋
如周,言:“诸侯愿见世子,以申尊王之情。”周惠王本不欲
子郑出会,因齐势强大,且名正言顺,难以辞之,只得许诺。
隰朋归报。
至次年春,桓公遣陈敬仲先至首止,筑官以待世子驾临。
夏五月,齐、宋、鲁、陈、卫、郑、许、曹八国诸侯,并集
首止。世子郑亦至,停驾于行宫。桓公率诸侯起居,子郑再
三谦让,欲以宾主之礼相见。桓公曰:“小白等忝在藩室,见
世子如见王也,敢不稽首!”子郑谢曰:“诸君且休矣。”是夜,
子郑使人邀桓公至于行宫,诉以太叔带谋欲夺位之事。桓公
曰:“小白当与诸臣立盟,共戴世子,世子勿忧也!”子郑感
谢不已,遂留于行宫。诸侯亦不敢归国,各就馆舍,轮番进
献酒食,及犒劳舆从之属。子郑恐久劳诸国,便欲辞归京师。
桓公曰:“所以愿与世子留连者,欲使天王知吾等爱戴世子,
不忍相舍之意,所以杜其邪谋也。方今夏月大暑,稍俟秋凉,
当送驾还朝耳。”遂预择盟期,用秋八月之吉。
却说周惠王见世子郑久不还辕,知是齐侯推戴,心中不
悦。更兼惠后与叔带朝夕在傍,将言语浸润惠王。太宰周公
孔来见,谓之 曰:“齐侯名虽伐楚,其实不能有加于楚。今楚
人贡献效顺,大非昔比,未见楚之不如齐也。齐又率诸侯拥
留世子,不知何意,将置朕于何地!朕欲烦太宰通一密信于
郑伯,使郑伯弃齐从楚,因为孤致意楚君,努力事周,无负
朕意!”宰孔奏曰:“楚之效顺,亦齐力也。王奈何弃久籴之
伯舅,而就乍附之蛮夷乎?”惠王曰:“郑伯不离,诸侯不散,
能保齐之无异谋乎?朕志决矣,太宰无辞。”宰孔不敢复言。
惠王乃为玺书一通,封函甚固,密授宰孔。宰孔不知书中何
语,只得使人星夜达于郑伯。郑文公启函读之,言“子郑违
背父命,植党树私,不堪为嗣。朕意在次子带也。叔父若能
舍齐从楚,共辅少子,朕愿委国以听!”郑伯喜曰:“吾先公
武庄,世为王卿士,领袖诸侯,不意中绝,夷于小国。厉公
又有纳王之劳,未蒙召用。今王命独临于我,政将及焉,诸
大夫可以贺我矣。”大夫孔叔谏曰:“齐以我故,勤兵于楚。今
乃反齐事楚,是悖德也。况翼戴世子,天下大义,君不可以
独异。”郑伯曰:“从霸何如从王?且王意不在世子,孤何爱
焉!”孔叔曰:“周之主祀,惟嫡与长。幽王之爱伯服,桓王
之爱子克,庄王之爱子颓,皆君所知也。人心不附,身死无
成。君不惟大义是从,而乃蹈五大夫之覆辙乎?后必悔之!”
大夫申侯曰:“天子所命,谁敢违之?若从齐盟,是弃王命也。
我去,诸侯必疑,疑则必散,盟未必成。且世子有外党,太
叔亦有内党,二子成败,事未可知。不如且归,以观其变。”
郑文公乃从申侯之言,托言国中有事,不辞而行。
齐桓公闻郑伯逃去,大怒,便欲奉世子以讨郑。管仲进
曰:“郑与周接壤,此必周有人诱之。一人去留,不足以阻大
计。且盟期已及,俟成盟而后图之。”桓公曰:“善。”于是即
首止旧坛,歃血为盟。齐、宋、鲁、陈、卫、许、曹,共是
七国诸侯。世子郑临之,不与歃,示诸侯不敢与世子敌也。盟
词曰:“凡我同盟,共翼王储,匡靖 王室。有背盟者,神明殛

之!”事毕,世子郑降阶揖谢曰:“诸君以先王之灵,不忘周
室,昵就寡人,自文武以下,咸嘉赖之!况寡人其敢忘诸君
之赐?”诸侯皆降拜稽首。次日,世子郑欲归,各国各具车徒
护送。齐桓公同卫侯亲自送出卫境,世子郑垂泪而别。史官
有诗赞云:
君王溺爱冢嗣危,郑伯甘将大义违。
首止一盟储位定,纲常赖此免凌夷。
郑文公闻诸侯会盟,且将讨郑,遂不敢从楚。
却说楚成王闻郑不与首止之盟,喜曰:“吾得郑矣!”遂
遣使通于申侯,欲与郑修好。原来申侯先曾仕楚,有口才,贪
而善媚,楚文王甚宠信之。及文王临终之时,恐后人不能容
他,赠以白璧,使投奔他国避祸。申侯奔郑,事厉公于栎,厉
公复宠信如在楚时。及厉公复国,遂为大夫。楚臣俱与申侯
有旧,所以今日打通这个关节,要申侯从中怂恿,背齐事楚。
申侯密言于郑伯,言:“非楚不能敌齐,况王命乎?”不然,齐、
楚二国,皆将仇郑,郑不支矣。”郑文公惑其言,乃阴遣申侯
输款于楚。
周惠王二十六年,齐桓公率同盟诸侯伐郑,围新密。时
申侯尚在楚,言于楚成王曰:“郑所以愿归宇下者,正谓惟楚
足以抗齐也。王不救郑,臣无辞以复命矣。”楚王谋于群臣。
令尹子文进曰:“召陵之役,许穆公卒于军中,齐所怜也。许
事齐最勤,王若加兵于许,诸侯必救,则郑围自解矣。”楚王
从之,乃亲将伐许,亦围许城。诸侯闻许被围,果去郑而救
许,楚师遂退。申侯归郑,自以为有全郑之功,扬扬得意,满
望加封。郑伯以虎牢之役,谓申侯已过分,不加爵赏。申侯
口中不免有怨望之言。
明年春,齐桓公复率师伐郑。陈大夫辕涛涂,自伐楚归
时,与申侯有隙,乃为书致孔叔曰:
申侯前以国媚齐,独擅虎牢之赏。今又以国媚
楚,使子之君,负德背义,自召干戈,祸及民社。必
杀申侯,齐兵可不战而罢。
孔叔以书呈于郑文公。郑伯为前日不听孔叔之言,逃归不盟,
以致齐兵两次至郑,心怀愧悔,亦归咎于申侯。乃召申侯责
之曰:“汝言惟楚能抗齐。今齐兵屡至,楚救安在?”申侯方
欲措辩,郑伯喝教武士推出斩之。函其首,使孔叔献于齐军
曰:“寡君昔者误听申侯之言,不终君好。今谨行诛,使下臣
请罪于幕下,惟君侯赦宥之!”齐侯素知孔叔之贤,乃许郑平。
遂会诸侯于宁母。郑文公终以王命为疑,不敢公然赴会,使
其世子华代行,至宁母听命。
子华与弟子臧,皆嫡夫人所出。夫人初有宠,故立华为
世子。后复立两夫人,皆有子。嫡夫人宠渐衰,未几病死。又
有南燕S煚氏之女,为媵于郑宫,向未进御。一夕,梦一伟丈
夫,手持兰草,谓女曰:“余为伯鲦,乃尔祖也。今以国香赠
尔为子,以昌尔国。”遂以兰授之。及觉,满室皆香,且言其
梦。同伴嘲之曰:“当生贵子。”是日,郑文公入宫,见此女
而悦之。左右皆相顾而笑。文公问其故,乃以梦对。文公曰:
“此佳兆也,寡人为汝成之。”遂命采兰蕊佩之,曰,“以此为
符。”夜召幸之,有娠,生子名之曰兰。此女亦渐有宠,谓之
燕S煚。世子华见其父多宠,恐他日有废立之事。乃私谋之于
叔詹。叔詹曰:“得失有命,子亦行孝而已。”又谋之于孔叔,
孔叔亦劝之以尽孝。子华不悦而去。子臧性好奇诡,聚鹬羽
以为冠,师叔曰:“此非礼之服,愿公子勿服。”子臧恶其直
言,诉于其兄。故子华与叔詹、孔叔、师叔三大夫,心中俱
有芥蒂

至是,郑伯使子华代行赴会,子华虑齐侯见怪,不愿往。
叔詹促之使速行。子华心中益恨,思为自全之术。既见齐桓
公,请屏去左右,然后言曰:“郑国之政,皆听于泄氏、孔氏、
子人氏三族。逃盟之役,三族者实生之。若以君侯之灵,除
此三臣,我愿以郑附齐,比于附庸。”桓公曰:“诺。”遂以子
华之谋,告于管仲。管仲连声曰:“不可,不可!诸侯所以服
齐者,礼与信也。子奸父命,不可谓礼。以好来而谋乱其国,
不可谓信。且臣闻此三族,皆贤大夫,郑人称为‘三良’。所
贵盟主,顺人心也。违人自逞,灾祸必及。以臣观之,子华
且将不免,君其勿许。”桓公乃谓子华曰:“世子所言,诚国
家大事。俟子之君至,当与计之。”子华面皮发赤,汗流浃背,
遂辞归郑。管仲恶子华之奸,故泄其语于郑人。先有人报知
郑伯。比及子华复命,诡言“齐侯深怪君不亲行,不肯许成,
不如从楚。”郑伯大喝曰:“逆子几卖吾国,尚敢谬说耶?”叱
左右将子华囚禁于幽室之中。子华穴墙谋遁,郑伯杀之,果
如管仲所料。公子臧奔宋,郑伯使人追杀之于途中。郑伯感
齐不听子华之德,再遣孔叔如齐致谢,并乞受盟。胡曾先生
咏史诗曰:
郑用“三良”似屋楹,一朝楹撤屋难撑。
子华奸命思专国,身死徒留不孝名。
此周惠王二十二年事也。
是冬,周惠王疾笃。王世子郑恐惠后有变,先遣下士王
子虎告难于齐。未几,惠王崩。子郑与周公孔召伯廖商议,且
不发丧,星夜遣人密报于王子虎。王子虎言于齐侯,乃大合
诸侯于洮。郑文公亦亲来受盟。同歃者齐、宋、鲁、卫、陈、
郑、曹、许,共八国诸侯,各各修表,遣其大夫如周。那几
位大夫:齐大夫隰朋,宋大夫华秀老,鲁大夫公孙敖,卫大
夫宁速,陈大夫辕选,郑大夫子人师,曹大夫公子戊,许大
夫百佗。八国大夫连毂而至,羽仪甚盛,假以问安为名,集
于王城之外。王子虎先驱报信,王世子郑使召伯廖问劳,然
后发丧。诸大夫固请谒见新王,周、召二公奉子郑主丧,诸
大夫假便宜

,称君命以吊。遂公请王世子嗣位,百官朝贺,
是为襄王。惠后与叔带暗暗叫苦,不敢复萌异志矣。襄王乃
以明年改元,传谕各国。
襄王元年,春祭毕。命宰周公孔赐胙于齐,以彰翼戴之
功。齐桓公先期闻信,复大合诸侯于葵邱。时齐桓公在路上,
偶与管仲论及周事。管仲曰:“周室嫡庶不分,几至祸乱。今
君储位尚虚, 亦宜早建,以杜后患。”桓公曰:“寡人六子,皆
庶出也,以长则无亏,以贤则昭。长卫姬事寡人最久,寡人
已许之立无亏矣。易牙、竖貂二人,亦屡屡言之。寡人爱昭
之贤,意尚未决。今决之于仲父。”管仲知易牙、竖貂二人奸
佞,且素得宠于长卫姬,恐无亏异日为君,内外合党,必乱
国政。公子昭,郑姬所出,郑方受盟,假此又可结好。乃对
曰:“欲嗣伯业,非贤不可。君既知昭之贤,立之可也。”桓
公曰:“恐无亏挟长来争,奈何!”管仲曰:“周王之位,待君
而定。今番会盟,君试择诸侯中之最贤者,以昭托之,又何
患焉?”桓公点首。
比至葵邱,诸侯毕集。宰周公孔亦到,各就馆舍。时宋
桓公御说薨,世子兹父,让国于公子目夷,目夷不受,兹父
即位,是为襄公。襄公遵盟主之命,虽在新丧,不敢不至,乃
墨衰

赴会。管仲谓桓公曰:“宋子有让国之美,可谓贤矣!
且墨衰赴会,其事齐甚恭。储贰 ②
之事,可以托之。”桓公从
其言,即命管仲私诣宋襄公馆舍,致齐侯之意。襄公亲自来
见齐侯。齐侯握其手,谆谆以公子昭嘱之:“异日仗君主持,
使主社稷。”襄公愧谢不敢当,然心感齐侯相托之意,已心许
之矣。
至会日,衣冠济济,环珇锵锵。诸侯先让天使升坛,然
后以次而升。坛上设有天王虚位,诸侯北面拜稽,如朝觐之
仪,然后各就位次。宰周公孔捧胙东向而立,传新王之命曰:
“天子有事于文武,使孔赐位舅胙。”齐侯将下阶拜受。宰孔
止之曰:“天子有后命:以伯舅耋老,加劳,赐一级,无下拜。
“桓公欲从之,管仲从旁进曰:“君虽谦,臣不可以不敬。”桓
公乃对曰:“天威不违颜咫尺,小白敢贪王命,而废臣职乎?”
疾趋下阶,再拜稽首,然后登堂受胙。诸侯皆服齐之有礼。桓
公因诸侯未散,复申盟好,颂周《五禁》曰:“毋壅 ①
泉,毋
遏籴,毋易树子,毋以妾为妻,毋以妇人与国事。”誓曰:
“凡我同盟,言归于好。”但以载书,加于牲上,使人宣读,不
复杀牲歃血,诸侯无不信服。髯翁有诗云:
纷纷疑叛说春秋,攘楚尊周握胜筹。
不是桓公功业盛,谁能不歃信诸侯?
盟事已毕,桓公忽谓宰孔曰:“寡人闻三代有封禅之事,
其典何如?可得闻乎?”宰孔曰:“古者封泰山,禅梁父。封
泰山者,筑土为坛,金泥玉简以祭天,报天之功。天处高,故
崇其土以象高也。禅梁父者,扫地而祭,以象地之卑。以蒲
为车,菹

秸为藉,祭而掩之,所以报地。三代受命而兴,获
佑于天地,故隆此美报也。”桓公曰:“夏都于安邑,商都于
毫,周都于丰镐。泰山梁父,去都城甚远,犹且封之禅之。今
二山在寡人之封内,寡人欲徼宠天王,举此旷典,诸君以为
何如?”宰孔视恒公足高气扬,似有矜高之色,乃应曰:“君
以为可,谁敢曰不可!”桓公曰:“俟明日更与诸君议之。”诸
侯皆散。
宰孔私诣管仲曰:“夫封禅之事,非诸侯所宜言也。仲父
不能发一言谏止乎?”管仲曰:“吾君好胜,可以隐夺,难以
正格

也。夷吾今且言之矣。”乃夜造桓公之前,问曰:“君
欲封禅,信乎?”桓公曰:“何为不信?”管仲曰:“古者封禅,
自无怀氏至于周成王,可考者七十二家,皆以受命,然后得
封。”桓公怫然

曰:“寡人南伐楚,至于召陵;北伐山戎,''_

令支,斩孤竹;西涉流沙,至于太行;诸侯莫余违也。寡人
兵车之会三,衣裳之会六,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。虽三代受
命,何以过于此?封泰山,禅梁父,以示子孙,不亦可乎?”
管仲曰:“古之受命者,先有祯祥示征,然后备物而封,其典
甚隆备也。鄗上之嘉黍,北里之嘉禾,所以为盛。江淮之间,
一茅三脊,谓之‘灵茅’,王者受命则生焉,所以为藉。东海
致比目之鱼,西海致比翼之鸟,祥瑞之物,有不召而致者,十
有五焉。以书史册,为子孙荣。今凤凰、麒麟不来,而鸱鸮
数至;嘉禾不生,而蓬蒿繁植;如此而欲行封禅,恐列国有
识者,必归笑于君矣!”桓公嘿然。明日,遂不言封禅之事。
桓公既归,自谓功高无比,益治宫室,务为壮丽。凡乘
舆服御之制,比于王者。国人颇议其僭

管仲乃于府中筑台
三层,号为“三归之台”。言民人归,诸侯归,四夷归也。又
树塞门,以蔽内外。设反坫,以待列国之使臣。鲍叔牙疑其
事,问曰:“君奢亦奢,君僭亦僭,毋乃不可乎?”管仲曰:
“夫人主不惜勤劳,以成功业,亦图一日之快意为乐耳。若以
礼绳

之,彼将苦而生怠。吾之所以为此,亦聊为吾君分谤
也。”鲍叔口虽唯唯,心中不以为然。
话分两头。却说周太宰孔自葵邱辞归,于中途遇见晋献
公亦来赴会。宰孔曰:“会已撤矣。”献公顿足恨曰:“敝邑辽 ②
远,不及观衣裳之盛,何无缘也?”宰孔曰:“君不必恨。今
者齐侯自恃功高,有骄人之意。夫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;齐
之亏且溢,可立而待,不会亦何伤乎?”献公乃回辕西向。于
路得疾,回至晋国而薨。晋乃大乱。欲知晋乱始未,且看下
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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